痴珠四人相让了一回,跨进来,便是一条砖砌而道。院中卸着一辆雕轮绣帏的轿车。尽处,便是一个小小的二门,进去,门左右三间厢房,厢房内人已出来,开着穿堂中间碧油屏门。痴珠留心看那屏门上匾额,隶书“荔香仙院”四个大字;门中洒蓝草书板联一对,是“呼龙耕烟种瑶草,踏天磨刀割紫云”集句。痴珠赞声“好”!跨进屏门,便是三面游廊,中间摆着大理石屏风,面面碧油亚字栏干,地下俱是花砖砌成,鸟笼花架,布满廊庑上下。四人缓步上厅,便有丫鬟掀起大红夹毡软帘,早有一股花香扑鼻。方才要坐下,早闻屏后一阵环佩之声,走出一丽人,髻云高拥,鬟凤低垂,袅袅婷婷,含笑迎将出来,把眼瞧着痴珠道:“这位想是韦老爷么?”龙文笑道:“你怎么认得?”便携着丽人的手,向痴珠道:“此长安花史中第一人物,小字红卿,吾兄细细赏鉴一番,可称绝艳否?”痴珠深深一揖道:“天仙化人,我痴珠瞻仰一面,已是三生有幸,‘赏鉴’两字,你可不唐突么?”红卿笑道:“韦老爷如此谬赏,令我折受不起。”便让四人依次而坐。
屋系三间大厅,两边俱有套间在内。一会,丫鬟捧上茶来,红卿亲手递送已毕,又坐了片刻,漱玉便向红卿道:“我辈虽非雅客,竟欲到你小院一坐,不知可否?”红卿笑道:“岂敢。小室卑陋,恐韦老爷笑话。”说着便往里请,丫鬟前面领著,转过屏后,又一小小院落。由东边一道粉墙进了一个垂花门,南面墙下有几十竿修竹,枝叶扶疏,面南便是三间小屋,窗上满嵌可窗玻璃。
进了屋门,只觉暖香拂面。原来三间小屋,将东首一间隔作卧室,外面两间这遍裱着文经,西南墙上挂着一个横额,上写道“玉笑珠香之馆”,款书“富川居士”。痴珠细审笔意,极似韩荷生,便向红卿问道:“这富川居士,可是韩荷生么?”红卿点头道:“是。”漱玉道:“红卿室中,有一字不是荷生写的么!”红卿因问痴珠道:“你在京会过他没有?”痴珠道:“人是会过,诗也读过,只是不曾说过话。”红卿道:“你如今可晓得他的踪迹么?”痴珠道:“他很阔,我出京时,闻他为明经略聘往军营去了。”
红卿、痴珠说话时,漱玉立起身来,步到东屋门边,掀开房帘,招呼痴珠下炕,道:“你看那壁上许多诗笺,不是荷生小楷么?”痴珠踱入卧室,见茵藉几榻,亦繁华,亦雅净,想道:“风尘中人,有此韵致,不减娟娘也。”便从那柳条诗绢上《七绝四首》瞧起,看到第三首,吟道:
“神山一别便迢遥,近隔蓬瀛水一条。
双桨风横人不渡,玉楼残梦可怜宵!”
便道:“哦!这就是定情诗么?”再瞧那乌丝冷金笺上《金缕曲》一阕云:
转眼风流歇。乍回头、银河迢递,玉萧呜咽。毕竟东风无气力,一
任落花飘泊。才记得相逢时节,雾鬓烟鬟人似玉,步虚声,喜赋《瑶台
月》。谁曾料,轻轻别!旗亭莫唱《阳关叠》。最惊心、渭城衰柳,田
桥风雪。翠袖余香犹似昨,飓尺河山远隔。恐两地梦魂难接。自问飘
蓬成底事?旧青衫,泪点都成血。无限事,向谁说!
漱玉便向痴珠道:“这便是荷生去年留别之作,沉痛至此!”又望着红卿道:“你们相别,转眼便是一年,光陰实在飞快!”
红卿一面答应,一面眼圈早已红了。漱玉便不往下说。痴珠又瞧那泥金集句楹联云:“秋月春风等闲度,淡妆浓抹总相宜。”点头道:“必如红卿,方不负此等好笔墨!”红卿即让四人在房中坐下,道:“你的诗名,早有人向我说过。自古文人相轻,实亦相爱。你这般倾倒荷生,怎的见面不扳谈呢?”痴珠便将花神庙匆匆相遇及先后题诗一节,详叙出来。红卿道:“你看过他的诗,你心中自然有了他,他以后读你的诗,又不知怎样想你呢。你爱他的诗,他今年都中还有诗寄来赠我,我如今统给你瞧吧。”说毕,便唤丫头取钥匙,向枕函检出烷花笺数纸,递给痴珠。
大家都走拢来,痴珠展诵道:
“冰绢雾毂五铢轻,记访云英到玉京。
苔径晓烟窗外湿,桂堂初月夜来明。
菱花绰约窥新黛,仙果清芬配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