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阳杂俎

续集卷四

更新时间:2021-04-11 03:08:37

  予门吏陆畅,江东人,语多差误,轻薄者多加诸以为剧语。予为儿时,常听人说陆畅初娶童溪女,每旦,群婢捧匜,以银奁盛藻豆,陆不识,辄沃水服之。其友生问:“君为贵门女婿,几多乐事”陆云:“贵门礼法甚有苦者,日俾予食辣麨,殆不可过。”近览《世说新书》云:“王敦初尚公主,如厕,见漆箱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下果,食至尽。既还,婢擎金漆盘贮水,琉璃碗进藻豆,因倒著水中,既饮之,群婢莫不掩口。”

  焦赣《易林·乾卦》云:“道涉多版,胡言迷蹇。泽喑且聋,莫使道通。”据梁元帝《易连山》,每卦引《归藏》斗图,立成委化。《集林》及焦赣《易林·乾卦》卦辞与赣《易林》卦辞同,盖相传误也。

  予别著郑涉好为查语,每云:“天公映冢,染豆削棘,不若致余富贵。”至今以为奇语。释氏《本行经》云:“自穿藏阿逻仙言,磨棘画羽为自然义。”盖从此出也。

  《续齐谐记》云:“许彦于绥安山行,遇一书生,年二十余,卧路侧,云足痛,求寄鹅笼中。彦戏言许之,书生便入笼中。笼亦不广,书生与双鹅并坐,负之不觉重。至一树下,书生乃出笼,谓彦曰:‘欲薄设馔。’彦曰:'甚善。'乃于口中吐一铜盘,盘中海陆珍羞,方丈盈前。酒数行,谓彦曰:‘向将一妇人相随,今欲召之。’彦曰:'甚善。“遂吐一女子,年十五六,容貌绝伦,接膝而坐。俄书生醉卧,女谓彦曰:‘向窃一男子同来,欲暂呼,愿君勿言。’又吐一男子,年二十余,明恪可爱,与彦叙寒温,挥觞共饮。书生似欲觉,女复吐锦行障障书生。久而书生将觉,女又吞男子,独对彦坐。书生徐起,谓彦曰:‘暂眠遂久留君,日已晚,当与君别。'还复吞此女子及诸铜盘,悉纳口中,留大铜盘与彦,曰:'无以籍意,与君相忆也。’“释氏《譬喻经》云:“昔梵志作术,吐出一壶,中有女,与屏处作家室。梵志少息,女复作术,吐出一壶,中有男子,复与共卧。梵志觉,次第互吞之;柱杖而去。”余以吴均尝览此事,讶其说,以为至怪也。

  相传天宝中,中岳道士顾玄绩尝怀金游市中。历数年,忽遇一人,强登旗亭,扛壶尽醉。日与之熟,一年中输数百金。其人疑有为,拜请所欲。玄绩笑曰:“予烧金丹八转矣,要一人相守,忍一夕不言,则济吾事。予察君神静有胆气,将烦君一夕之劳。或药成,相与期于太清也。”其人曰:“死不足酬德,何至是也。”遂随入中岳。上峰险绝,岩中有丹灶盆,乳泉滴沥,乱松闭景。玄绩取干饭食之,即日上章封罡。及暮,授其一板云:“可击此知更,五更当有人来此,慎勿与言也。”其人曰:“如约。”至五更,忽有数铁骑呵之曰避,其人不动。有顷,若王者,仪卫甚盛,问:“汝何不避?”令左右斩之。其人如梦,遂生于大贾家。及长成,思玄绩不言之戒。父母为娶,有三子。忽一日,妻泣:“君竟不言,我何用男女为!”遂次第杀其子。其人失声,豁然梦觉,鼎破如震,丹已飞矣。释玄奘《西域记》云:“中天婆罗痆斯国鹿野东有一涸池,名救命,亦曰烈士。昔有隐者于池侧结庵,能令人畜代形,瓦砾为金银,未能飞腾诸天,遂筑坛作法,求一烈士。旷岁不获。后遇一人于城中,乃与同游。至池侧,赠以金银五百,谓曰:‘尽当来取。’如此数返,烈士屡求效命,隐者曰:‘祈君终夕不言。’烈士曰:‘死尽不惮,岂徒一夕屏息乎!’于是令烈士执刀立于坛侧,隐者按剑念咒。将晓,烈士忽大呼空中火下,隐者疾引此人入池。良久出,语其违约,烈士云:‘夜分后惛然若梦,见昔事主躬来慰谕,忍不交言,怒而见害,托生南天婆罗门家住胎,备尝艰苦,每思恩德,未尝出声。及娶生子,丧父母,亦不语。年六十五,妻忽怒,手剑提其子:“若不言,杀尔子。“我自念已隔一生,年及衰朽,唯止此子,应遽止妻,不觉发此声耳。’隐者曰:‘此魔所为,吾过矣。’烈士惭忿而死。“盖传此之误,遂为中岳道士。

  相传云,一公初谒华严,严命坐,顷曰:“尔看吾心在何所?”一公曰:“师驰白马过寺门矣。”又问之,一公曰:“危乎!师何为处乎刹末也?”华严曰:“聪明果不虚,试复观我。”一公良久,泚颡,面洞赤,作礼曰:“师得无入普贤地乎?”集贤校理郑符云:“柳中庸善《易》,尝诣普寂公。公曰:‘筮吾心所在也。’柳云:‘和尚心在前檐第七题。’复问之,在某处。寂曰:‘万物无逃于数也,吾将逃矣,尝试测之。’柳久之瞿然曰:‘至矣。寂然不动,吾无得而知矣。’“又诜禅师本传云:“日照三藏诣诜,诜不迎接,直责之曰:‘僧何为俗入嚣湫处?’诜微瞚,亦不答。又云:‘夫立不可过人头,岂容摽身鸟外?’诜曰:‘吾前心于市,后心刹末。三藏果聪明者,且复我。’日照乃弹指数十,曰:‘是境空寂,诸佛从自出也。’“予按《列子》曰:“有神巫自齐而来,处于郑,命曰季咸。列子见之心醉,以告壶丘子。壶丘子曰:‘尝试与来,以吾示之。’明日,列子与见壶丘子。壶丘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列子又与见壶丘子。壶丘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列子明日又与见壶丘子,出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吾示之以太冲莫朕。’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丘子,立未定,失而走。壶丘子曰:‘吾与之虚而猗移,因以为方靡,因以为流波,故逃也。’“予谓诸说悉互窜是事也。如晋时有人百掷百卢,王衍曰:“后掷似前掷矣。”盖取于《列子》均后于前之义,当时人闻以为名言。人之易欺,多如此类也。

  相传江淮间有驿,俗呼露筋。尝有人醉止其处,一夕,白鸟蛄嘬,血滴筋露而死。据江德藻《聘北道记》云:“自邵伯棣三十六里,至鹿筋。梁先有逻。此处足白鸟,故老云有鹿过此,一夕为蚊所食,至晓见筋,因以为名。”

  昆明池中有冢,俗号浑子。相传昔居民有子名浑子者,尝违父语,若东则西,若水则火。病且死,欲葬于陵屯处,矫谓曰:“我死,必葬于水中。”及死,浑泣曰:“我今日不可更违父命。”遂葬于此。据盛弘之《荆州记》云:“固城临洱水,洱水之北岸有五女墩。西汉时,有人葬洱,墓将为水所坏。其人有五女,共创此墩,以防其墓。”又云:“一女嫁阴县很子,子家赀万金,自少及长,不从父言。临死,意欲葬山上,恐子不从,乃言必葬我于渚下碛上。很子曰:“我由来不听父教,今当从此一语。”遂尽散家财,作石冢,以土绕之,遂成一洲,长数步。元康中,始为水所坏。今余石成半榻许,数百枚,聚在水中。”

  今军中将射鹿,往往射棚上亦画鹿。李绩封君义《聘梁记》曰:“梁主客贺季指马上立射,嗟美其工。绘曰:‘养由百中,楚恭以为辱。’季不能对。又有步从射版,版记射的,中者甚多。绘曰:‘那得不射獐?’季曰:‘上好生行善,散不为獐形。’”自獐而鹿,亦不差也。

  今言枭镜者,往往谓璧间蛛为镜,见其形规而匾,伏子,必为子所食也。《西汉》:“春祠黄帝,用一枭破镜。”以枭食母,故五月五日作枭羹也。破镜食父,如貙虎眼。黄帝欲绝其类,故百物皆用之。傅玄赋云:“荐祠破镜,膳用一枭。”

  《朝野佥载》云:“隋末,有昝君谟善射。闭目而射,应口而中,云志其目则中目,志其口则中口。有王灵智学射于谟,以为曲尽其妙,欲射杀谟,独擅其美。谟执一短刀,箭来辄截之。唯有一矢,谟张口承之,遂啮其镝。笑曰:‘学射三年,未教汝啮镞法。’”《列子》云:“甘蝇,古之善射者。弟子名飞卫,巧过于师。纪昌又学射于飞卫,以蒸(一作徵)角之弧,朔蓬之竿,射贯虱心。既尽飞卫之术,计天下敌己者一人而已,乃谋杀飞卫。相遇于野,二人交射,矢锋相触,坠地而尘不扬。飞卫之矢先穷,纪遣一矢,既发,飞卫以棘刺之端、搏之而无差焉。于是二子泣而投弓,请为父子。刻臂以誓,不得告术于人”《孟子》曰:“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唯羿为愈己,于是杀羿”

  予未亏齿时,尝闻亲故说,张芬中丞在韦南康皋幕中,有一客于宴席上,以筹碗中绿豆击蝇,十不失一,一坐惊笑。芬曰:“无费吾豆。”遂指起蝇,拈其后脚,略无脱者。又能拳上倒碗(一作枕,非),走十间地不落。《朝野佥载》云:“伪周滕州录事参军袁思中,平之子,能于刀子锋杪倒箸挥蝇起,拈其后脚,百不失一”

  士林间多呼殿榱桷护雀网为罘罳,其浅误也如此。《礼记》曰:“疏屏,天子之庙饰。”郑注云:“屏谓之树,今罘罳也。列之为云气虫兽,如今之阙。”张揖《广雅》曰:“复思谓之屏。”刘熙《释名》曰:“罘罳在门外。罘,复也。臣将入请事,此复重思。”《西汉》:“文帝七年,未央宫东阙罘罳灾。罘罳在外,诸侯之象。后果七国举兵。”又:“王莽性好时日小数,遣使坏渭陵、延陵园门罘罳,曰:‘使民无复思汉也。’“鱼豢《魏略》曰:“黄初三年,筑诸门阙外罘罳。”予自筮仕己来,凡见缙绅数十人,皆谬言枭镜、罘罳事。

  世说蓐泥为窠,声多稍小者谓之汉燕。陶胜力注《本草》云:“紫胸、轻小者是越燕。胸斑黑、声大者是胡燕,其作巢喜长。越巢不入药用。”越于汉,亦小差耳。

  予数见还往说,天后时,有献三足乌,左右或言一足伪耳。天后笑曰:“但史册书之,安用察其真伪乎”《唐书》云:“天授元年,有进三足乌,天后以为周室嘉瑞。睿宗云:‘乌前足伪。’天后不悦。须臾,一足坠地。”

  世说挽歌起于田横,为横死,从者不敢大哭,为歌以寄哀也。挚虞《初礼(一曰“新礼“)议》:“挽歌出于汉武帝,役人劳苦,哥声哀切,遂以送终,非古制也。”工部郎中严厚本云:“挽歌其来久矣。据《左氏传》,公会吴子伐齐,将战,公孙夏命其徒歌《虞殡》,示必死也。”予近读《庄子》曰:“绋讴于所生,必于斥苦。”司马彪注云:“绋,读曰拂,引柩索。讴,挽歌。斥,疏缓。苦,急促。言引绋讴者,为人用力也。”

  旧言藏钩起于钩弋,盖依辛氏《三秦记》云:“汉武钩弋夫人手拳,时人效之,目为藏钩也。”《列子》云:“瓦抠者巧,钩抠者惮,黄金抠者昏。”殷敬顺敬训曰:“抠与抠同。众人分曹,手藏物,探取之。又令藏钩剩一人则来往于两朋,谓之饿鸱。”《风土记》曰:“藏钩之戏,分二曹,以校胜负,若人耦则敌对,若奇则使一人为游附,或属上曹,或属下曹,名为飞鸟。”又今为此戏,必于正月。据《风土记》,在腊祭后也。庾阐《藏钩赋序》云:“予以腊后,命中外以行钩为戏矣。”

  世说云弹棋起自魏室,妆奁戏也。《典论》云:“予于他戏弄之事,少所喜,唯弹棋略尽其巧。京师有马合乡侯、东方世安、张公子,恨不与数子对。”不起于魏室明矣。今弹棋用棋二十四,以色别贵贱,棋绝后一豆。《座右方》云:“白黑各六棋,依六博棋形(一云“依大棋形”)。颇似枕状。又魏戏法,先立一棋于局中,斗余者,思白黑围绕之,十八筹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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