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二子之受相位而不辞,非乘闲以希荣,盖诛夷在指顾之闲而有所不避也。六巡边使疾驱人京,声言尽杀朝士以恐喝搢绅,李石安坐省署以弭其暴横。于斯时也,石固以腰领妻孥为社稷争存亡,为衣冠争生死,可不谓忠诚笃悱、居易俟命之君子乎?江西、湖南欲为宰相召募卫卒,而石不许,刺客横行,刃及马尾,固石所豫知而听之者也。薛元赏之能行法于神策军将,恃有石也;宋申锡之枉得以复伸,覃为之也。止滔天之水者,因其溃滥而徐理之,卒之仇士良之威不敢逞,文宗得以令终,而武宗能弭其乱,自二子始基之矣。皎皎硁硁之节,恶足为二子责邪?唐无静正诚笃之大臣,李石其庶几乎!覃其次矣。
八
听言以用人,不惑于小人,而能散朋党以靖国,盖亦难矣。虽然,无难也。有人于此,而或为之言曰:是能陈善道、纠过失以匡君德者也;是能决大疑、定大计以固国本者也;是能禁奸邪、裁佞倖以清国纪者也;是能纾民力、节浮费以裕国用者也;是能建国威、思远略以靖边疆者也。如此,则听之而试之察之,验其前之所已效,审其才之所可至,而任之也可以不疑。假不如其言,而覆按之、远斥之,未晚也。有人于此,而或为之言曰:是久抑而宜伸者也;是资望已及、当获大用、而或沮之者也;是其应得之位禄与某某等、而独未简拔者也;是尝蒙恩知遇,而落拓不偶、为人所重惜者也。如此,则挟进退以为恩怨,视荣宠为已应得,以与物竞,而相奖于富贵利达,以恤私而不知有君父者矣,不待辨而知其为朋党之奸、小人之要结矣。
杨嗣复托宦官讽文宗以召用李宗闵,而文宗欲量移之。计其为辞,不过曰:是固陛下宰辅,流落可矜而已矣;抑不过曰:是盖李德裕之以朋党相抑,李训、郑注之以邪佞相陷而已矣。夫德裕之所逐,固无可辞于小人;而训、注之所排,岂必定为君子;抑问其昔居辅弼之任,所建立者奚若耳。若夫无益于国,而徒尸显秩,则已概可知矣,其党固不能为之辞。而但以曾充宰相,遂不可使失宠禄,将天子以天位任贤才使修天职,而止于屈者伸之,邑郁欲得者怜而授之,是三公论道之尊,仅如黄叶以止儿啼矣。
嗣复曰:“事贵得中。”洵如其言,亦以平二李之不平,使无偏重而已;其以平其不平者,各厌其富贵利达之欲而已。天子无进贤退不肖之权,但为群臣谋爵禄之去留以消怨忌,是尚得谓天下之有天子乎?况其所谓得中者,只以渐引小人而挠善类邪!宋徽宗标建中之号,而奸邪遂逞。无他,其所谓中者,夫人欲富贵利达,两相敌而中分之谓也。上无纲,下无耻,习以成风,为君子者,亦曰是久处田闲,宜为汲引者也。朋党恶得而禁,士习恶得而端,国是恶得而定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