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南略

卷六·南都甲乙纪(续)

更新时间:2021-04-09 17:06:44

  初七日(庚寅),有内官以密疏劝上曰:‘东宫足骱异于常形,每骱则双;莫之能诬’。上令卢九德持至马士英寓商之。士英答疏云:‘臣病在寓,皇上以竖臣密疏示臣,臣细阅之,其言虽是而疑处甚多。既为东宫,幸脱虎口,不即到官说明,却走绍兴:可疑一也。东宫厚质凝重,此人机变百出:可疑二也。公主现在周奎家,而云已死:可疑三也。左懋第在北,北亦有假太子事;懋第密书贻蔡奕琛,今奕琛抄腾进览。是太子不死于贼,即死于清矣。原日讲官方拱干在刑部狱,密谕来廷辨之。如其假冒,当付法司,与臣民共见而弃之。如其东宫,则祈取入深宫,留养别院;不可分封于外,以启奸人之心’。刑部严讯穆虎、高成,五毒备至,誓死不承假冒。穆虎云:‘我家主是忠臣,直言奏闻,一字非谬;我等何得畏死背义’!法司气夺。梦箕复上书自明;并逮治之。

  初八日(辛卯),复会审太子于午门。呼拱干在刑部狱;是晨张捷坐刑部尚书高倬家,以名帖召之至。捷曰:‘先生恭喜!此番不惟释罪,且可以不次超擢,全在先生一言耳’。拱干唯唯。既谒门,百官集定。各役喝太子跪,太子仍前面西蹲倨。众拥拱干前,王铎指示太子曰:‘此何人’?太子一见,即云‘方先生在’。拱干惧,即退入人后,不敢复前,亦不敢言真伪。张孙振曰:‘汝是王之明’!太子曰:‘我南来,从不曾自己说是太子。你等不认罢了,何必改易姓名’?又曰:‘李继周持皇伯谕帖来招我,非我自来者’。又曰:‘你等不尝立皇考之朝乎!何一旦蒙面至此’?众官窃窃,有赧者、有恨者,莫之敢决。最后,王铎前曰:‘千假万假,总是一假。是我一人承任,不必再审’!叱送还狱。应天府官蔡某自朝审出,人问云何?蔡云:‘即非真太子,亦是久熟朝内事者’。旁一官云:‘汝此言,明日即弃官矣’!自后朝臣不复有敢称太子者。京中谣曰:‘若辨太子诈,射人先射马;若要太子强,擒贼先擒王’(一云:审时太子云:‘我南来,从不曾说自已东宫;你不认罢了,何必改易姓名’?刑部尚书高倬、给事戴英齐声皆云:‘既认王之明,何须再问?亦不必动刑。回奏便了’)。

  穆虎真义士,马、王辈不如仆隶远矣!

  看太子语,原未尝自认王之明;乃高、戴齐声做作上去,众耳众目何在,而有掩盗鼠狗之说;小人真可笑也。至王铎身为大臣,敢云“承任”;真鄙夫、妄人也哉!

  初九日(壬辰),中允李景濂奏云:‘太子的系假冒,阁臣王铎再加质问,使之供吐姓名’。都察院粘示通衢:‘王之明假冒太子’。

  十四日(丁酉),谕刑部:‘穆虎若非奸人,岂敢挟王之明冒认东宫?正月、二月,所成何局?往闽、往楚,欲干何事?岂高梦箕一人所办!主使附逆,实繁有徒。着法司穷究’!盖士英意在姜〔曰〕广辈,故严旨究问。黄得功上言:‘东宫未必假冒,各官逢迎,不知的系何人、辨明何人,定为奸伪。先帝之子,即陛下之子;未有不明不白,付之刑狱。混然雷同,将人臣之义谓何?恐在廷诸臣谄徇者多、抗颜者少,即明白认识,亦谁敢出头取祸乎’!有旨:‘王之明假冒系亲口供吐,有何逢迎?不必悬揣过虑’!

  十五日(戊戌),复会审太子于朝。左都李沾先令校尉私戒太子,必须直言某。及审时,沾呼“王之明”;不应。喝问何不应?太子曰:‘何不呼明之王’!沾喝上拶,太子号呼皇天上帝,声彻于内。士英传催放拶;沾复好言问之。太子曰:‘汝令校尉嘱我,校尉自能言之;何必我言。前日追者何处,追者自知;何必问我’!高倬见其言急切,令扶出。将出朝,旧东宫伴读邱致中捧持大恸。上闻,即令擒下,发镇抚司严讯。有题诗于皇城曰:‘百神护跸贼中来,会见前星闭后开;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自关宗社,忠义何曾到鼎台!烈烈大行何处遇,普天空向棘圜哀’!冯可宗即讯高梦箕,梦箕列〔述〕自北来来历甚详,假冒欺隐至死不承;爰书故久未定。御史陈以瑞奏:‘愚民观听易惑,故道路籍籍,皆以诸臣有意倾先帝之血胤’。有旨:‘将王之明好生护养,勿骤加刑,以招民谤。俟正告天下,愚夫愚妇皆已明白,然后申法’。

  李沾喝拶,与禽兽何异!梦箕至死不认,烈丈夫也。陈以瑞一疏,可云婉而直。  三月二十三日(丙午),刘良佐疏言:‘王之明、童氏两案,未协舆论。恳求曲全两朝彝伦,毋贻天下后世口实’!有旨:‘童氏妖妇,冒认结发。据供,系某陵王宫人,尚未悉真伪。王之明系驸马王昺之侄孙,避难南来,与梦箕家人穆虎沿途狎眤,冒认东宫,妄图不轨,正在严究。朕与先帝素无嫌怨,不得已从群臣之请,勉承重奇;岂有利天下之心,毒害其血胤!举朝文武,谁非先帝旧臣、谁不如卿,肯昧心至此!法司官即将两案刊布,以息群疑’。

  二十八日(辛亥),左良玉具疏,请保全东宫,以安臣民之心。谓‘东宫之来,吴三桂实有符验,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此岂大臣之道!满朝诸臣,但知逢君,不惜大体。前者李贼逆乱,尚锡王封,不忍遽加刑害;何至一家,反视为仇?明知穷究并无别情,必欲辗转诛求,遂使皇上忘屋乌之德、臣下绝委裘之义!普天同怨,皇上独与二、三奸臣保守天下,无是理也!亲亲而仁民,愿皇上省之’!有旨:‘东宫果真,当不失王封。但王之明被穆虎使冒太子,正在根究奸党。其吴三桂、史可法等语,必系讹传。法司将审明节略,宣谕该藩’。

  四月初一日(癸丑),工部侍郎何楷奏:‘镇臣疏东宫甚明’。有旨:‘此疏岂可流传,必非镇臣之意,令提塘官立行追毁;敢有鼓煽者,兵部立擒正法’!

  初二日(甲寅),湖广巡抚何腾蛟疏言:‘太子到南,何人奏闻?何人物色?既召至京,马士英何以独知其伪?既是王昺之侄孙,何人举发?内官公侯多北来之人,何无一人确认,而泛云自供?梦箕前后二疏,何以不发抄传?明旨愈宣,则臣下愈惑。此事关天下万世是非,不可不慎’!有旨:‘王之明自供甚明,百官士民万目昭然,不日即将口词章疏刊行。何腾蛟不必滋扰’!

  十三日(乙丑),御史张兆熊奏:‘伪太子一案,谤议遍处沸腾’。上命即将口词章疏连夜速刻,即付诏使逐郡宣布。

  十六日(戊辰),袁继咸奏:‘良玉举兵东下,请赦太子以遏止之’!有旨:‘王之明的系假冒,如果先帝遗体,朕岂无慈爱?人臣何即称兵犯阙!继咸身为大臣兼拥兵众,如何说不能堵止’!又“编年”云:‘江督袁继咸疏言:“太子居移气养,必非外间儿童所能假袭。王昺原系富族,且高阳未闻屠害,岂无父兄群从,何事只身流转到南?既走绍兴,于朝廷有何关系,遣人踪迹召来?诈冒从何而起?望陛下勿信偏词,使一人免向隅之悲,则宇宙亨荡平之福矣”。有旨:“王之明不刑自认,高梦箕、穆虎合口输情。诸臣无端过疑,何视朕太薄、视廷臣太浅!继咸身为大臣,不得过听讹言,别生臆揣”’!

  十七日(己巳),史可法恭请召见,面言东宫处分,以息群□。有旨:‘西警方急,卿专心料理;待奏凯后见’。可法叹曰:‘“奏凯”二字,谈何容易!诚如上所言,面君不知何日矣’!

  不要史公回京,其事便有可疑。  北太子一案  先帝共三子,太子年十六,定、永二王皆十三岁。闯入京时大索,惟永王不知所在。自成东出,人见太子马衔尾随后,不见定王。或曰:已先日随闯出京,过通州,马上失一履。有人拾而进,王伸足与着;因问‘军乎、民乎’?人以民对。王曰:‘军则食我家饭者;民方受征税之苦,有何好事到汝’?其人泣,王亦泣谢之。自成战败西还,不见太子随后;人传太子归吴三桂军中矣。

  十月,有男子自诣周中书家求见公主;相抱持大哭,滞留不去。周仆逐之,遂为街道所奏。明日,殿中勘之,言宫中事颇合;以讯内官,莫敢认者(一说嘉定伯周奎家)。

  有一杨姓内监在旁;太子曰:‘此杨某,曾侍我’。杨即诈曰:‘奴婢姓张,先服侍者非我也’!又呼旧侍卫锦衣卒十人讯之,咸曰:‘是永王’。有晋王者,山西从闯来,因留京师;独言其伪。于是言真者,皆下狱。刑曹郎钱凤览详讯,遂以真皇子报命。晋王抵览,览勃然语侵晋王。复廷讯之,内阁谢升执以为伪;太子曰:‘某事,先生忆之否’?升默然,一揖退。凤览面叱升不臣。正阳门商民数人具疏救皇子,詈谢升禽兽无道;具疏人亦下狱。乙酉正月初十日,摄政王谓廷臣曰:‘太子真伪无伤,但晋王明朝宗室、谢升明朝大臣,凤览呵晋王、百姓骂谢升,皆乱民也’。命系狱者尽杀。谢升早朝,见凤览与拱手,颈忽渐垂;时时自语曰:‘钱先生饶我’!肿溃即死。四月初六日,凤阳民张三聚众誓救皇子,以杨生员为谋主,生员孙三应之;俱擒杀。初十日,太子遂死。

  钱凤览,字子端,号兰台;会稽人,相国麟武公之孙。以祖荫,入中书;烈皇帝授刑部主事。宏光时,以东宫事,北京廷臣俱斥为假。凤览独疏争之,其略曰:‘太子危地,死生之权,一在朝廷。据其供词,保者、验者确有凭证。在部五日,悲惧言动,绝无装饰。今责其身大音宏为非真耶;人幼而渺小,至十六而顿长且大,比比也。责以不能书写为非真耶;东宫素无能书之名。若责以不能尽悉宫中事耶;播迁流窜,魂魄未安,人于富贵时多不经意,试问各官朝贺跪拜惟听鸿胪传呼而已,能于仓猝中悉其礼数否?太子在宫中,未寒而衣、未饥而食,随侍者众,安能呼姓名?试问各官书吏、皂役等,几何人能一一悉其姓名、面貌否?当时二王在刘宗敏家,人心止有二王,不知有太子;今诘问时,不能明对者。贵处东宫,何堪挫辱;自不可以民犯同观也。总之,大臣不认,则小臣瞻顾;内员不认,则外员亦箝口。然天地祖宗,不可欺灭;敢以死争之’!疏上,下狱。法吏讽之曰:‘苟易汝言,则生’。凤览毅然曰:‘我身早办一死耳,言不可易’。竟坐诛死。事闻于南,赠以太仆寺卿,谥“忠毅”。

上一页 下一页

微信扫一扫:分享

Scan me!

微信扫二维码,然后点击右上角"···"分享给朋友或朋友圈


上一篇:卷五·南都甲乙纪(续)

下一篇:卷七·南都甲乙纪(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