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史百将传

卷一

更新时间:2021-04-08 22:06:03

  周齐太公

  太公望吕尚者,东海上人。先祖尝封于吕,本姓姜氏,从其封姓,故曰吕尚。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于周西伯。西伯将出猎,卜之曰:“所获非熊非螭,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西伯猎,果遇太公于渭之阳,与语,大说,曰:“自吾先君太公望子久矣。”故号曰太公望。载与俱归,立为师。或曰:吕尚隐海滨,周西伯拘里,散宜生、闳夭素知而招吕尚,三人者求美女奇物献之于纣,以出西伯。西伯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故当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文王崩,武王欲修文王业,师行师尚父。将伐纣,卜龟兆不吉,风雨暴至。群公尽惧,唯太公强之,遂行。武王已平商,而封师尚父于齐。

  孙子曰:“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周宗太公阴权而兴王业是也。

  吴孙武

  孙武子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人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持戟,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妇人曰:“诺。”约束既布,乃设鈇钺,即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于是孙子使使报王曰:“兵既整齐,王可试下观之。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观。”孙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  孙子曰:“法令孰行。”又曰:“君命有所不受。”武之斩二队长是也。

  越范蠡

  范蠡,越人也。吴王夫差日夜勒兵,且以报越,越欲先吴未发往伐之。范蠡谏曰:“不可。臣闻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于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越王曰:“吾已决之矣。”遂兴师。吴王闻之,悉发精兵击越,败之夫椒。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栖于会稽。吴王追而围之,越王谓范蠡曰:“以不听子,故至于此。为之奈何?”蠡对曰:“持满者与天,定倾者与人,节事者以地。卑辞厚礼以遣之,不许,而身与之市。”勾践曰:“诺。”乃令大夫种行成于吴,膝行顿首曰:“君王亡臣勾践使陪臣种敢告下执事:勾践请身为臣,妻为妾。”吴王将许之,子胥言于吴王曰:“天以越赐吴,勿许也。”种还以报勾践。勾践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种止勾践曰:“夫吴太宰嚭贪,可诱以利,请间行言之。”于是勾践乃以美女宝器令种间献吴太宰嚭 ,嚭受,乃见大夫种于吴王。种顿首言曰:“愿大王赦勾践之罪,尽入其宝器。不幸不赦,勾践将杀其妻子,燔其宝器,悉五千人触战,必有当也。”

因说吴王曰:“越已服为臣,若将赦之,此国之利也。”吴王将许之,子胥谏,弗听,卒赦越罢兵而归。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女忘会稽之耻耶?”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与百姓同其劳。欲使范蠡治国政,蠡对曰:“兵甲之事,种不如蠡;镇抚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于是举国政属大夫种,而使范蠡为质于吴。二岁而吴归蠡。勾践自会稽归七年,拊循其士民,士民欲以报吴。大夫逢同谏曰:“鸷鸟之击也,必匿其形。今吴兵加齐、晋,怨深于楚、越,名高天下,实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为越计,莫若结齐亲楚附晋,以厚吴。吴之志广必轻战,是我连其权,三国伐之,越承其弊,可克也。”勾践曰:“善。”居二年,吴王将伐齐,子胥谏曰:“未可。臣闻勾践食不重味,与百姓同苦乐,此人不死,必为国患。”吴王弗听,遂伐齐,败之艾陵。越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试尝之贷粟以卜其事。”请贷,吴王欲与,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太宰谗子胥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杀其父兄不顾,安能顾王?王前欲伐齐,员强谏,已而有功,是用反怨王。王不备伍员,员必为乱。”因赐子胥属镂剑以自杀。勾践召范蠡曰:“吴已杀子胥,导谀者众,可乎?”对曰:“未可。”至明年春,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吴国精兵从王,惟独老弱与太子留守。勾践复问范蠡,蠡曰:“可矣。”乃发习流二千、教士四万人、君子六千人、诸御千人伐吴,吴师败,遂杀吴太子。吴告急于王,王方会诸侯于黄池,惧天下闻之,乃秘之。吴王已盟黄池,乃使人厚礼以请成越,越自度亦未能灭吴,乃与吴平。其后四年,越复伐吴,吴士民罢弊,轻锐尽死于齐、晋,而越大破吴,因而留围之。三年,吴师败,越遂复栖吴王于姑苏之山。吴王使公孙雄肉袒膝行而前,请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异日尝得罪于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王成以归。今君王举玉趾而诛孤臣,孤臣惟命是听,意者亦欲如会稽之赦孤臣之罪乎?”复约要父子耕畜,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范蠡三徙,成名于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卒老死于陶。

  孙子曰:“屈力殚货,诸侯乘其弊而起。”蠡因吴有黄池之会而伐之。又曰:“君命有所不受。”蠡谓已属政而逐吴使是也。

  齐孙膑

  孙膑生阿、甄之间,孙武之后世子孙也。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乃阴使召孙膑。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齐使者如梁,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齐使以为奇,窃载与之齐,齐将田忌喜而客待之。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辈。于是孙子谓田忌曰:“君第重射,臣能令君胜。”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遂射千金。及临质,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王千金。于是忌进孙子于威王,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其后魏伐赵,赵急,请救齐。齐威王欲将孙膑,膑辞谢曰:“刑余之人,不可。”于是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纪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矣。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罢于内。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田忌从之。魏果去邯郸,与齐战于桂陵,大破梁军。后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趋利者军半至。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二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于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日暮见火举而俱发。庞涓果夜至斫树下,见白书,乃钻火烛之,读其书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孺子之名。”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

  孙子曰:“攻其所必救。”膑令田忌走大梁而解赵围。又曰:“勇怯,势也。”膑因魏轻齐而减灶示怯是也。

  齐田穰苴

  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齐景公时,晋伐阿、甄而燕侵河上,齐师败绩,景公患之。晏婴乃荐田穰苴曰:“穰苴虽田氏庶孽,然其人文能附众,武能威敌,愿君试之。”景公召穰苴与语兵事,大说之,以为将军,将兵捍燕、晋之师。穰苴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人微权轻。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乃可。”于是景公许之,使庄贾往。穰苴既辞,与庄贾约曰:“旦日日中会于军门。”穰苴先驰至军,立表下漏待贾。贾素骄贵,以为将已之军,而己为监,不甚急。亲戚左右送之,留饮,日中而贾不至。穰苴则仆表决漏,入行军勒兵申明约束。约束既定,夕时庄贾乃至。穰苴曰:“何后期为。”贾谢曰:“不佞大夫亲戚送之,故留。”穰苴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桴鼓之急,则忘其身。今敌国深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于境,君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百姓之命皆垂于君,何谓相送乎?”召军正问曰:“军法:期而后至者,云何?”对曰:“当斩。”贾惧,使人驰报景公请救。既往,未及反,于是遂斩庄贾以徇三军,三军之士皆振栗。久之,景公遣使者持节赦贾,驰入军中。穰苴曰:“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问军正曰:“军中不驰,今使者驰,云何?”正曰:“当斩。”使者大惧。穰苴曰:“君之使不可杀之。”乃斩其仆、车之左驸、马之左骖,以徇三军。遣使者还报,然后行。士卒次舍,井灶饮食,问疾医药,身拊循之。悉取将军之资粮享士卒,身与士卒平分粮食,最比其羸弱者。三日而后勒兵,病者皆求行,争奋出为之赴战。晋师闻之,为罢去;燕师闻之,度水而解。于是追击之,遂取所亡封内故境而引兵归。未至国,释兵旅、解约束,誓盟而后入邑。景公与诸大夫郊迎,劳师成礼,然后反归寝。既见穰苴,尊为大司马。田氏日益以尊于齐。已而,大夫鲍氏、高国之属害之,谮于景公。景公退穰苴,穰苴发疾而死。其后,齐威王用兵行威,大放穰苴之法,而诸侯朝齐。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因号曰《司马穰苴兵法》。

  孙子曰:“令之以文,齐之以武。”穰苴文能附众,武能威敌。又曰:“法令孰行。”穰苴斩庄贾以徇三军。又曰:“不战而屈人之兵。”穰苴士卒争奋而燕、晋解去是也。

  魏吴起

  吴起者,卫人也,好用兵。尝学于曾子,事鲁君。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鲁卒以为将,将而攻齐,大破之。鲁人或恶吴起曰:“起之为人,猜忍人也。其少时家累千金,游仕不遂,遂破其家,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馀人,而东出卫郭门。与其母诀,啮臂而盟曰:起不为卿相不复入卫。遂事曾子。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曾子薄之,而与起绝。起乃之鲁学兵法,以事鲁君。鲁君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夫鲁小国而有战胜之名,则诸侯图鲁矣。且鲁、卫兄弟之国也,而君用起,是弃卫也。”鲁君疑之,谢吴起。起于是闻魏文侯贤,欲事之。文侯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于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囊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文侯以吴起善用兵、廉平尽能得士心,乃以为西河守,以拒秦、韩。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太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商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武侯曰:“善。”即封吴起为西河守,甚有声名。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子三者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公叔曰:“奈何?”其仆曰:“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君因先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强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武侯即曰:奈何?君因谓武侯曰:试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必辞矣,以此卜之。君因召吴起而与归,即令公主怒而轻君。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则必辞。”于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果辞魏武侯。武侯疑之,而弗信也。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驰说之言纵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拜陈、蔡,却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强。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杀吴起。

  孙子曰:“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起与士分劳苦。又曰:“辅周则国必强。”起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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