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英雄传(繁体)

第三十一回 新娘子悄驚鼠竊魂 戇老翁醉索魚鱗瓦

更新时间:2021-03-16 17:16:29

安老爺道:「不可!擅傷罪人,你我是要耽不是的。有王法呢。」

他又道:「王法?有王法也不鬧賊了!」安老爺道:「就說如此,你我也得問個明白再作道理。」他又道:「那裡那麼大粗的工夫!」說著,扭身只要趕過去打。

安老爺看了看那樣子,一腦門子酒,大約昨日果真喝過去了,睡了一夜竟沒醒得清楚。好說歹說,死拉活拉的,才把他拉進屋子。安太太大家也都過來。褚大娘子一見,先說道:「這麼冷天,怎麼衣裳也不穿就跑出來了?」一句話提醒了安老爺,才叫人出去取了衣裳來。他一面穿著,一面問何小姐那賊的行逕,何小姐又說了一遍。只氣得他巨眼圓睜,銀鬚亂乍。安老爺勸道:「老哥哥,這事不消動這等大氣。」他也不往下聽,便道:「老弟,你莫怪我動粗。你只管把這起狗娘養的叫過來,問個明白,我再合他說話。我有我個理。等我把這個理兒說了,你就知道不是愚兄不聽勸了。」安老爺是透知他那吃軟不吃硬的脾氣的,便道:「就這樣,你我且問問這班人是怎的個來由。」因叫人在廊下放了三張杌子,連張老爺也出去坐下。安太太大家卻關了風門子,都躲在破窗戶洞兒跟前望外看。

只見眾家人把那班賊連提掳帶拉的拉過來。安老爺一看,一個個都得手腳朝天的,合伏著把臉帖在地下。老爺已就老大的心裡不忍,先歎了一聲,說道:「一樣的父母遺體,怎生自己作踐到如此!」便吩咐道:「且把他們鬆開,大約也跑不到那裡去。」鄧九公嚷道:「跑?那算他交了運了!」眾人一面答應著,便把那班人腿上的繩鬆了,依然背剪著手,還把繩子拴了一條腿,都提起來跪在地下。

安老爺一看,只見一個腰粗項短,一個膀闊身長,一個濁眼濁眉,一個鬼頭鬼腦。便往下問道:「你們這班人,我也不問你的姓名住處。只是我在此住了多年,從不曾薅惱鄉鄰,欺壓良賤,你們無端的來擾害我家,是何原故?只管實說。」

那班人又是著慌,又是害臊,一時無言可對,只低了頭不則一聲。

早把鄧九公怄上火來了,一伸手,向懷裡把他那副大鐵球掏出一個來,攥在手裡,睜了圓彪彪的眼睛,向那班人道:「說話呀小子!別裝雜種!」慌的鬼頭鬼腦的那個連忙叫道:「老爺子!你老別打,讓我說。」因望著鄧九公道:「大凡是個北京城的人,誰不知道你老這裡是安善人家,可有甚麼得罪我們的!」

鄧九公又嚷道:「我不姓安!我是尋宿兒的。人家本主兒在那邊兒呢!你朝那邊兒說!」那人才知他鬧了半日,敢則全不與他相干。扭過來便向著安老爺說道:「聽我告訴你老。」一句話沒說完,華忠從後頭嘡就是一腳,說道:「你連個『老爺』、『小的』也不會稱嗎?你要上了法堂呢?」那賊連忙改口道:「小的,小的回稟老爺:今日這回事都是小的帶累他們三個了。」因努著嘴指著旁邊兩個道:「他們是親哥兒倆,一個叫吳良,一個叫吳發;那個姓謝,叫謝柢,人都稱他謝三哥;小的姓霍,叫霍士道。小的們四個人沒藝業,就仗偷點摸點兒活著。小的有個哥哥,叫霍士端,在外頭當長隨,新近落了,逃回來了。小的合他說起窮苦難窄,他說:『這座北京城,遍地是錢,就是沒人去揀!』小的問起來,他就提老爺從南省來,人幫的上千上萬的銀子,聽說又娶了位少奶奶,淨嫁妝就是十萬黃金,十萬白銀。他還說指了小的這條明路,得了手,他要分半成帳。小的聽了這話,就邀了他三個來的。」

安老爺聽到這裡,笑了一笑,便問道:「來了怎麼樣呢?」

那賊道:「小的們來是從西邊史家房上過來。繞到這裡的。及至到了房上一看,下來不得了。」安老爺道:「怎麼又下來不得呢?」那賊道:「小的們這作賊有個試驗:不怕星光月下,看著那人家是黑洞洞的,下去必得手;不怕夜黑天陰,看著那人家是明亮亮的,下去不但不得手,巧了就會遭事。昨晚繞到這房上,往下一看,院子裡倒像一片紅光照著。依謝三就要回頭,是小的貪心過重,好在他們三個的貪心也不算輕,可就下來了。不想這一下來,通共來了四個,倒被老爺這裡捆住了兩雙。作賊的落到這個場中,現眼也算現到家了。如今要把小的們送官,也是小的們自尋的,無的可怨,到官也是這個話。老爺要看小的們可憐見兒的,只當這宅裡那旮旯裡下了一窩小狗兒,叫人提著耳朵往車轍裡一扔,算老爺積德超生了小的們了!」

安老爺還要往下再問,鄧九公那邊兒早開了談了,說:「照這麼說,人家合你沒甚麼岔兒呀!該咱老爺兒們稿一稿咧!

我且問你:你們認得我不認得?」四個人齊聲道:「不認得。」

登時把個老頭子氣的紫漲了臉,嚷成一片,說道:「好哇,你們竟敢說不認得我!告訴你,我姓鄧!可算不得天子腳底下的人,生長在江北准安,住家在山東茌平,也有個小小的名聲兒,人稱我一聲鄧九公!大凡是綠林中的字號人兒,聽見我鄧九公在那裡歇馬,就連那方邊左右的草茨兒也未必好意思的動一根!怎麼著,我今日之下住在我好朋友家裡,就你們這麼一起子毛蛋蛋子,不說夾著你娘的腦袋滾的遠遠兒的,倒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人家房上地下糟塌了個土平!你們這不是誠心好看我來了嗎?還敢公然說不認得我!先一個人砸瞎你一隻眼睛,大概往後你就認得我了!」說著,就挽袖子要打。

安老爺聽了半日,才明白他氣到如此的原故,上前一把拉住,大笑道:「老哥哥,你氣了這半日,原來為此。你怎的合畜生講起人話來了?」他便焦躁道:「老弟,你不知道,我真不夠瞧的了麼?」安老爺道:「尤其笑話兒了!我一句話,老哥哥,你管保沒得說。你縱然名鎮江湖,濫不濟也得金剛郝武、海馬週三那班人才巴結得上,曉得你的大名;這班人,你叫他從那裡知道你,又怎的配知道呢?」

安老爺這夕話,才叫做「藍靛染白布--一物降一物」。

早見他肉飛眉舞的點頭說道:「老弟,你這話我倒依了。話雖如此,他既沒那雁過拔毛的本事,就該悄悄的來,悄悄兒走。怎麼好好兒的把人家折了個希爛?這個情理可也恕不過去!」

安老爺道:「鬧賊天下通行,挖扇窗戶,踹兩片瓦,也事所常有。依我說,這班人也不過念「饑寒」二字,才落得這等無恥。如今既不曾傷人,又不曾失落東西,莫如竟把他們放了,叫他去改過自新,也就完了樁事了。」

鄧九公只是撚鬚搖頭,像在那憋憋主意。公子旁邊聽著是不敢駁父親的話,只說了一句:「請示父親,放卻不好就放罷。」不防一旁早怒惱了老家將張進寶。他聽得安老爺要放這四個賊,便越眾出班,跪下回道:「回老爺,這四個人放不得。別的都是小事,這裡頭關乎著霍士端呢。霍士端他也曾受過老爺的恩典,吃過老爺的錢糧米兒,行出這樣沒天良的事來,這不是反了嗎?往後奴才們這些當家人的,還怎麼抬頭見人?依奴才糊塗主意,求老爺把他們送了官,奴才出去作個抱告,合他質對去。這場官司總得打出霍士端來才得完呢。」安老爺道:「阿阿!一位鄧九太爺,我好容易勸住了,你又來了。便果真是霍士端的主意,於我何傷?於你又何傷?小人何若作小人,君子樂得為君子,不必這等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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