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寇志(繁体)

第一百三十九回

更新时间:2021-03-16 17:05:58

希真叩頭謝恩,感激退朝,回到智勇侯府來。祝總管同陳夫人一齊接入。二人請安畢,希真道:「我兒,今日承蒙聖恩,賜還了闢邪巷的故宅,又另外賞了一座宅院。天恩浩蕩,言語難盡。」麗卿歡喜道:「爹爹,我們何不今日就先到故宅看看。」希真道:「我正為此,來叫你們同去。」二人大喜,當即起身,只帶了隨身的僕人親隨,同到西大街闢邪巷來。進得巷時,先有幾個虞候都管在門前候著。希真吩咐開進去,就去把那封皮揭開,打斷那鎖。原來那所房子被高俅封鎖之後,發官變買,哪個敢來買。高俅要送與幾個親友,都是怕裡面有鬼,不敢去居住,所以還封鎖著。三人都跳下了馬,麗卿想:「那年乘霧逃難的時節,父親從那邊牆上跳下來,如隔再世。」三人一同進去,看那裡面好不淒涼,庭上庭下,天井牆邊,青草莓苔長得挨擠不開;樑上倒掛塵垂滿,許多鳥雀在裡面做窩,見人來都飛了出去;傢伙什物,半點都無;窗門格子有些都倒在地下。希真道:「你們在此,我去探望鄰佑。那年官司,都累了他們,須得去謝謝。」

麗卿引永清到了那樓上,指著對永清道:「這間是我的臥房,外邊這間還有個養娘住的,你看塵土這般厚了。」口裡說話,止不住眼裡滾下淚來,悽惶不已。永清功道:「我們如今大仇已報,富貴功名俱已成就,不要只管傷感了。強如我家,片瓦都無。」麗卿收住淚道:「玉郎,我同你到箭園裡去看看。」二人下樓來,那些都管已督押夫役在那裡打掃,拔草搬土。二人到了箭園裡看時,只見那些桃樹,也有枯死的,也有跌倒的,剩得不過一半。那三間箭廳和那座亭子,都精空的,一物俱無。麗卿和永清在那亭子扶欄台上坐下,歎息了一回。侍從人來稟道:「公爺拜客轉了。」二人到了外面,希真道:「我們去休,讓他們打掃鋪陳了再來。」三人同出,又到了御賜的宅第內,賞玩了一回。當晚,父女翁婿都息在新宅內,希真就在虛明閣歇息。

不數日,親隨來稟道:「舊府第已修理鋪陳完畢。」希真大喜,當日便吩咐舊宅內準備酒筵,酬謝高鄰。那日正是十月十五日,遂帶了麗卿,各坐大轎,同往故宅,裡面果然鋪陳得煥然一新。原來都是祥符縣知縣官極力辦理,派得力公人、體己幹辦收拾得無微不到,麗卿十分歡喜。文武各官都來賀喜。散去後,陳希真不脫公服,挨門逐戶去啟請了眾位高鄰。哪個敢不來,有幾家搬去的都搜尋了來。須臾之間,老的,少的,貧的,富的,廳上坐滿。希真朝上拜倒,說道:「陳希真那年深蒙眾位高鄰提拔,脫離大難,累了高鄰,感謝之至。」眾人連忙回拜道:「相公,折殺我們!」希真都依年肯讓了坐位。眾人齊說道:「那年高太尉尋事害相公,我們憂得你苦,大家都不伏氣。今日天可憐見,做了大官,正所謂皇天不負善心人。」希真謝道:「全賴高鄰福庇。」首坐一個龍鐘老人,腫著兩個眼泡,掬著一嘴白鬍子,說道:「我早說提轄必然發跡,今日果然做了大官。象提轄這般人能得幾個!」希真只稱不敢,眾人都笑。親隨人抬上了金帛禮物,按著人數,一人一分,希真親不送過去。眾人起先那裡肯受,只聽得滿耳朵都是「阿也也」的聲音,推讓了好半歇才得定了。酒筵擺上,階下奏動鼓樂,大家坐了。

酒至數巡,一個親隨稟道:「郡主出堂。」只聽得環佩丁東,六七個使女擁著麗卿出來,鳳冠霞帔,玉帶禁步,金裝的命服,走上庭前,朝上立著。希真道:「我兒,可與眾位高鄰見個禮。」嚇得眾人跌跌踵踵的避了開去,都說:「什麼道理!」階下細樂奏動,麗卿依次序都道了萬福。眾人都拜下去,麗卿也連忙跪倒回禮。希真道:「這不是折殺也!」也回拜了。麗卿告辭進去。希真極其慇懃酬勸,眾鄰合只是拘拘束束的,都不終席,紛紛告辭了。希真只得送出,又叫每一家另送一席去。

希真退入後軒,與女兒說話。聽得外面開道之聲,麗卿道:「想是玉郎來也。」須臾報進來道:「郡馬到。」希真甚喜。祝永清進來拜見道:「泰山,小婿叩賀。」希真呵呵大笑,連忙扶起。夫妻都見了禮。希真道:「如何這般晚?」永清道:「官家在天祿閣叫儒臣講書;講畢,又觀武臣校射,故此歸遲。」希真吩咐家宴,便對永清道:「賢婿今夜歇在這裡。」永清回顧那員裨將道:「發放他們回去。」看看月光上了,麗卿要到箭園亭子上擺宴。那座箭國收拾得比前更好,只是不開桃花。當日,父女翁婿在亭子上開懷暢飲,說起從前的一番事業,大家都歎息了一回。永清道:「卿姐可還記得,那年我同你在猿臂寨演武廳上步月飲酒,也同今日一樣月色。」麗卿道:「可不是麼!真是光陰如箭,日月穿梭,今夜月亮同那年的一般。」

永清對著那片清景怎不動情,便起身對希真道:「小婿酒後放肆,欲歌舞一回。」希真道:「應得請教。」永清便攬衣下了亭子,在月光裡舞了一回。端的階下玉山傾倒,樽前素影翩躚。舞罷,上來入坐。希真、麗卿都喝采。侍從之人無不暗暗稱羨。永清抗聲歌一篇五言,句道:

「人生無百歲,朱顏能幾何?斗酒爭芳夜,清光搖婆娑。感歎古豪傑,俱已歸山阿。當其耀質時,自命一何多。拔劍擊大荒,開邊厲長戈。經綸捷雷雨,法術奠山河。更有巖居子,獨寐發寤歌。金筋並玉骨,歲久終消磨。何加天上月,亙古揚清波!」

希真聽罷,擊節歎賞,暗暗點頭。麗卿笑道:「我近來幾年被玉郎纏障死。」永清笑道:「怎的是我纏障你?」麗卿道:「沒來由,你提定了我,要我學做詩。我又不好拂你的意,胡亂讀了些。今我對此良辰美景,吃你害得擺佈不下,心裡想了幾句,要說出來,你卻不許笑我。」永清笑道:「便請教些何妨,誰敢笑你。」那麗卿酒遮了臉兒,也不怕不好意思,便頓開喉嚨,鶯囀燕語的吟道:「明月照桃花,依然還我家。」永清大笑道:「直是高的。還不謝我師父,反要怨我,真沒良心,先罰你一杯!」希真笑道:「你不要打岔,聽他說下去。」麗卿道:「明月照桃花,依然還我家。回想猿臂寨,又在天一涯。」永清喝采道:「真好!」麗卿接下去道:「去時何悲傷,歸來何歡喜。歡喜與悲傷,只在這片地。」永清道:「意思實好,可惜地字不叶韻。」希真笑道:「不要管他,只顧做下去。」麗卿道:「今日歸故鄉,故鄉空斷腸。怎比深山裡,仙家日月長。」永清聽罷,也不覺淒然下淚,說道:「姊姊真是夙根人,在干戈戎馬之間,略一沾唇,出口便恁般風雅。只是章法字句尚未磨琢,然已虧你。」麗卿笑道:「正要你與我琢磨。」永清道:「怎比二字,詩家少見,不如改了『何如』二字。『只在這片地』,不如改了『只此風光裡』,泰山可是否?」希真點點頭。聽他二人的詩意,都是物窮思變,知他們玄機已動,因緣已到,便默坐定神,觀他二人的根基,暗喜道:「到了。且消停月餘,定有機會到來,好點破他們也。」當時且不發言,大家說談別事,盡興暢飲,直到二更,方才吃了飯,收拾歸寢。

次日,希真依常早朝,與張叔夜、賀太平共議軍國重事。朝罷歸來,入靜室跌坐,修現內丹。原來希真於金丹一道,已有一半工程。雖歷年戎馬倥傯,未暇修煉,但根基已十分堅固,所以在千軍萬馬叢中,真性凝然不動。今當太平閒暇之日,便先將那丹經秘發參究一番,將前進的路程探看熟悉了,再等機會。

這日,希真正在靜室默坐,外面忽投進一個名刺,希直接手一看,乃是「王子靜」三字。希真大喜,忙教請入客廳。希真換了衣服,出廳相見,王子靜已在廳上。希真唱喏道:「賢弟違別多年,此番光降,大慰闊懷。師父安否?現在何山?」王子靜答揖道:「小弟正奉師命,來訪師兄。」希真遜了坐,侍從獻茶。希真開言道:「賢弟親炙師長,邇來功業定然精進,可煉養些什麼工夫?」子靜道:「承蒙下問,慚愧之至。師父雖不棄蠢頑,惟小弟憨拙性成,毫無長進。」希真笑道:「賢弟何其過謙,將來同養元功,正是自己弟兄。」一面吩咐備酒,邀入內花廳坐地。俄頃酒筵齊備,希真相遜入坐。席間希真又問:「師父現居何山?遣吾弟前來有何見諭?」子靜道:「七年以前,小弟從師父隱入廬山。那時師父曾說起師兄,尚有七年世緣未了。今屈指已屆其期,不知這七年中吾兄事業如何?」希真道:「那年小弟為高俅陷害,正欲訪尋吾弟,同避深山。不料魔障未盡,世緣相牽,七年中竟有如此如此大事業。」便將怎樣落猿臂寨,怎樣與宋江作對,怎樣恢復了袞州,獻馘歸誠,怎樣平定新泰、濮州,怎樣從張經略平滅梁山的話,細細說了一遍,並道:「此刻獻俘奏凱,大功已定,小弟早已在天子前辭職告退,擬欲到師父前侍從學道。誰是聖恩深重,留我暫住幾時,只得遵從。看來不久就可入山矣。」子靜道:「師父遣小弟前來,正為此語。師父說,金丹真傳吾兄俱已領會,無庸多囑。就是成功之後,急流勇退,吾兄諒亦能之。惟修道之處,師父為吾兄選得嵩華兩山,可以安身。又,令愛亦是道器,可付真傳。吾兄努力進修,勿負師父屬望。成道之後,再行聚會。」希真連聲諾諾。酒筵已畢,又敘談一回,子靜告辭。希真相送出門,寄請師父道安,子靜相訂後會而別。希真送別了王子靜,仍入靜室修觀。

這日,希真正與祝永清、陳麗卿同在闢邪巷舊宅箭亭上飲酒歡談,忽報猿臂寨知寨官差人到來,希真即叫喚入。看官,你道這差人為何而來?原來麗卿自到京之後,記念那猿臂寨這張磁牀。適因雲天彪奉命出使,范成龍隨行,麗卿因囑范成龍到猿臂寨時,教知寨官著人界這磁牀來京。范成龍依言,到猿臂寨吩咐了那個知寨,所以此刻有差人上來,呈遞知寨官的稟折。希真拆開看時,內寫著:「某月日,西廂房忽然坍倒,將磁牀壓為齏粉。」麗卿大吃一驚,連稱可惜,不覺弔下淚來。希真急忙勸諭。只因這一番,有分教:玉闕瑤台,兩父女飄然遠引;安邦定國,一部書告厥成功。究竟《蕩寇志》怎樣完篇,且等下回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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