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寇志(繁体)

第九十二回

更新时间:2021-03-16 17:05:07

宋江、吳用聞知失陷了呂方,俱大驚,叫苦不迭道:「這卻怎好?倒害了呂方兄弟!」吳用道:「這武妓不是別人,一定是陳希真的女兒陳麗卿。這賊道忌我們受招安,故教女兒來刺殺天使,搶去詔書,截我們的歸路。這廝打沂州時,亦是教女兒扮演武妓,裡應外合。這廝慣用此計,一定是了。」宋江大怒道:「軍師所料是也。這賊道屢次欺我,我與他勢不能兩立。」眾頭領無不咬牙切齒價忿怒,只有盧俊義道:「此時尚未分虛實。那封書去,陳希真若來歸降,他女兒總要見面,是他敢辨到那裡去!若那廝不肯歸降,便剿滅了他的巢穴,活擒了陳麗卿來,不愁沒對證。只是此刻呂方兄弟失陷,怎生設法去救他?」宋江道:「天子明詔赦我等之罪,前來招安。我去恭迎詔書,不到得有甚干犯。此事竟寫信與蓋天錫討人,他若不還,便起兵先打破曹州府,救呂方兄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吳用道:「蓋天錫那廝不通情理,若寫信去,他必要挑剔。我想為兄弟面上,也說不得,只有寫張訴狀去求告他。他若不允,先禮後兵,直道在我。」宋江依言,便商量了寫起一張呈狀,差人往曹州府投遞。戴宗起身道:「小弟願去。」宋江道:「此去吉的不測,不如差孩兒們去。」戴宗道:「我等同生同死,兄弟有難,戴宗焉敢愛惜身命!」宋江依了,就差戴宗前往,又教取三百兩黃金帶在身邊,覷便使用。戴宗領了呈狀、金子,並隨身盤川銀兩,下山去了。

卻說蓋天錫自做鄆城縣知縣以來,大有政聲,賀太平保舉他坐升曹州推官。那制置使劉彬雖妒賢忌能,貪財好利,卻因蔡京感激蓋天錫還他通梁山的書信一節,倒囑托劉彬照應天錫,所以天錫作推官,劉彬並不作難,半文錢都不取。不然,天錫是一個清貧縣官,如何到得這一步。天錫自升推官以後,愈加砥礪。那日得知朝廷招安梁山,宋江差呂方帶五六十人去迎天使,一路來俱稟報官府。天錫聞知這信,來見曹州知府道:「宋江有桀驁之才,與新莽、黃巢彷彿,不肯居人之下。今受招安,必非誠意。又遣賊目迎接天使,狼子野心,恐有意外之變,太尊宜多派公人弁兵防護。」那知府正是張觷的後任,進士出身,年紀老邊,素性懦弱,更兼讀書太透徹了,左思右想,遲疑不決,不能聽天錫的話,竟由呂方過去。天錫歎惜不已。卻也湊巧,當夜那知府同夫人好端端的飲酒,不覺一個雞頭暈中風了,兩眼直視,口不能言。舉家著忙,一陣亂醫,求神拜佛,不到兩日,嗚呼死矣。

知府已死,天錫護理知府印務,一面申報都省。正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天錫一接了印,更不辦理他事,便當廳挑選本行軍健一切做公的,共選了三百餘人,即刻起程,奔黃河渡口來,護送天使侯知府。探得呂方已迎著天使回轉,已過了東裡司,將到雲陽驛。天錫催儹人馬星在迎上去,半路上接著凶報,說天使侯知府在館驛中遇刺身死,刺客係一武妓,逃走無獲。天錫聽罷,歎道:「早聽吾言,何至於此!」當時火速飭兵役掩捕。呂方正欲差人報官,不防蓋天錫已到,盡被擒提。呂方大叫無罪,天錫道:「你是梁山大盜,怎說無罪?」呂方道:「我雖是梁山上人,現奉天子明詔,已赦了我們。我來迎接天使,不料天使被刺,正要來報官,為何反捉我?」天錫道:「天使遇害,生死不明。你同天使在一處,不論有罪,亦是此案要證,為何不帶你去!」當時將呂方一干人都鎖了。侯蒙的伴當,除被殺七人之外,其餘亦有受傷的,都著將息。那不受傷的,分幾個同自己的僕從辦理侯蒙的喪事。餘外赤一同帶回府城。天錫恐呂方等被劫,先在館驛屯住,移文營汛,調官兵一千多名一路防護,數日調齊,方才動身。

天錫回衙,先將呂方等一干人都管押在班館內,也不上刑具,發放各官兵回去,喚過侯蒙的僕從問道:「呂方怎的迎接你主人?你主人怎的喚了一個武妓,卻吃他害了?」僕從道:「小人的主人,在定陶地界,便遇著呂方來迎接,獻上金珠下程。主人十分覷待他,教他隨了同行。這武妓是將到東裡司路上撞著。那廝見了主人,便求見參拜,他說曾伏侍過二主人候發,說起二主人的行止,他都曉得,便要伏侍主人。主人本不要他,亦是呂方說道:『曾見過這粉頭耍得好技藝,唱得好曲子,恩相一路寂寞,何不喚下了,也好解悶。』再三說,主人依了,帶他到得雲陽馹。當晚主人在館中賞花飲酒。到三更天氣,伏侍的人都倦怠了,只得十餘人在旁伺候。主人又教那粉頭舞劍,不料那婆娘舞到分際,竟下毒手,害了主人,又殺傷眾人,將正中供的詔書搶去,跨馬竟走。小人等喊叫,呂方睡夢中驚醒,急領人追趕,已是不及。使教小人等報知相公,他正要回梁山報知宋江。不道相公已是追到,捉住了他。」天錫道:「那武妓怎樣一個人?姓什麼?」從人道:「那粉頭自稱姓陳,是一個美貌女子,身軀長大,是一雙大腳,騎一匹棗騮馬。多有人猜疑那女子是猿臂寨陳希真的女兒陳麗卿,到底不知是他否。」

天錫聽罷,低頭一想,冷笑數聲,吩咐預備下處,安息了眾僕從,也不去審問日方。次日一早,叫備馬,帶了數十騎出城外,把那府城周圍看了一轉,又把池濠也看了,只是沉吟不語。回到衙署,左右問道:「相公何不差眼明手快的公人捕捉那武妓?這是要緊人犯。」天錫道:「你們不省得,那武妓無處捉。」當日天錫只是負著手在廳上,走來走去的思維。左右又問道:「相公平日斷案,如太陽照雪,怎麼今日如此遲疑?」天錫道:「我看此案,洞若觀火。只是有一件事,實是委決不下,張觷太守又去了,更無一人商量得。此刻是何時刻了?」左右道:「辰刻後了。」天錫道:「天色尚早,吩咐備馬,我要到東裡司去,尋那捕盜巡政張相公說話。」左右道:「張巡政相公夜來便來稟見,號房道天已昏黑,相公又有公事,教他今日來見,未曾通報。」天錫罵道:「不省事的奴才!他來稟見,為甚阻擋?既在客館,快去請來。」左右不敢怠慢,忙傳雲板,教請張相公入見。不多時張巡政請到。

列位看官,你道這張巡政是何等樣人?姓張,雙名鳴珂,本貫河南開封府人氏,乃是名門舊族。他的嫡親胞叔,就是北宋朝烈烈轟轟一位忠臣義士,精忠大節炳若日星的張叔夜。那天錫未成進士之時,曾在敘夜家就過西席,賓主最為莫逆。

當日鳴珂請到,天錫降階迎接。鳴珂上前參謁,天錫忙捧住道:「仁兄是我舊東人,只須私禮相見,何庸如此。」當時分賓主坐下。天錫正說起這件案,忽外面傳報道:「梁山泊宋江差人遞呈狀。」天錫吩咐:「將來人帶定,取呈狀來看。」須臾,左右將呈狀取進來。天錫、鳴珂同看那狀子道:「宋江避難水滸,罪應萬死。昨奉天子明詔,赦罪招安。宋江等正如撥開雲霧,重見天日,感激無際,誓願竭力捐軀,盡忠報國,死而後已。特遣呂方恭迎天使,不期變生意外,天使遇害。此乃猿臂寨賊人陳希真,遣其女麗卿所為。彼深忌宋江投誠,故行此毒計。宋江願率領部眾,先滅此賊,一來報效朝廷,二來辨明是非。聞相公將呂方執下治罪,此事呂方實不知情,伏求釋放,感恩無極。」等語,呈詞甚是卑順。

看罷,鳴珂對天錫道:「他事卑職不知,若說武妓是陳麗卿,則萬萬不是。那陳希真未曾落草,在東京時,卑職與他廝熟。那年征討西夏,亦曾與他同事數年。卑職常到他家,那麗卿從不迴避,見過多次,那模樣畫都畫得下。前日天使侯太守從東裡司過,卑職去迎送時,就見他身邊帶著一個武妓,何嘗是陳麗卿,天然迥別。」天錫道:「仁兄所說甚是。我也素知陳希真乃智謀之士,即使他忌梁山受招安,亦決不肯如此用計,留老大敗缺。但此武妓究竟是何處人,仁兄料得否?」鳴珂道:「卑職胡亂猜去,這女子多有是宋江差來的。宋江這猾賊,包藏禍心,其志不小。朝廷首輔,草野渠魁,皆不足以滿其願。他堂名忠義,日日望招安,只是羈縻眾賊之心,並非真意。那侯蒙想以朝廷恩德招致他,真是夢裡。這廝恐詔書到山,擺佈不來,所以行此斷橋之計,卻嫁禍於陳希真,以遂其兼並之志。太尊可道是否?」天錫大笑道:「仁兄所見,正與弟同。」鳴珂道:「此事本不難料,宋江亦是要人識破,好截斷了招安一路。不然,這等藏頭露尾之計,亦最粗淺。吳用那廝亦深有機謀,豈非故意如此?」天錫點頭道:「仁兄真高見。只是有一件事委決不下:天使在我境內遇害,責任非輕。那武妓無處擒捉,雖捉得呂方,那廝恃無對證,必然抵死不招,熬審亦是無益。宋江來救呂方,必動干戈。賊勢浩大,我看此地城郭不固,池濠不深,斷難保守。城中武將,只得都監梁橫可用,他一人也不濟事。若不嚴治呂方,天使遇刺之案無著;若嚴究呂方,一郡之地難保。仁兄卻怎地教我良策?」鳴珂沉吟半晌,說道:「此處有一智謀之士,太尊何不問他。」天錫道:「其人安在?」鳴珂說出這個人來,有分教:奸邪伏罪,審明無限陰謀;官級連升,乾出有為大業。畢竟說什麼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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