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寇志(繁体)

第七十四回

更新时间:2021-03-16 17:04:48

正在吃飯,忽聽外面叫門。希真出來接應,只見一個漢子挑著一副大盒擔,問道:「你們這裡是陳希真家麼?」希真道:「正是。」那漢便一直挑進來。希真道:「你們那裡來的?」那漢道:「高衙內同幾位官人,教我挑到這裡來。」希真看那盒擔裡,都是雞鵝魚肉果品酒肴之類,正要再問,只見衙內一個親隨進來,說道:「只顧挑進去。」希真道:「什麼道理,又要衙內送酒席!」親隨道:「衙內從李師師家來,在後面就到。」那漢卸去擔兒,拿著扁擔出來,親隨道:「賞錢明日總付你。」那漢應一聲去了。

少頃,衙內帶著撥火棒、愁太平,又一個親隨,已有三四分醉了,踵踵跌跌的進來。希真道:「怎的只管要賢婿壞鈔!」衙內道:「值什麼,今日特與泰山開葷,休嫌輕微。本要早來,卻吃那李師師兜搭了半日。」希真道:「我們何不都請去箭園裡坐地。」衙內道:「這兩位也正為箭園而來。」希真去關了大門。一干人同去箭園內亭子上坐定,看那亭子,果然起蓋得好,拱鬥盤頂,文漆到底。兩個沒腦子的見那箭園,喝采不迭。兩個親隨,一個把酒食發去廚下,一個來亭子上伏侍。那薛寶最喜的是烹調肴撰,見沒人動手,便去廚房相幫照應。希真道:「怎好生受?」便連忙自去取杯筷安排。衙內道:「泰山,一個蒼頭那裡去了?」希真道:「便是他妻子病重,昨夜追回去了。又沒個替工,好生不便。」孫高道:「衙內處便撥個人來伏侍極便。」衙內對那親隨說道:「你便在此伏侍陳老爺幾日。」希真道:「怎好生受?」卻便講了。

希真去裡面同女兒商量安排明白,卻出來點起燈燭,陪眾人吃酒。酣飲至初更天氣,衙內道:「小婿醉了,省得去備馬,要歇在泰山處。」希真應了。說說談談,已是二更,希真道:「我有一瓶好酒,本留著開葷用,就請三位嚐嚐。」說罷,去裡面取了出來,燙熱了,換了大杯兒,每人面前花花花的斟滿,說道:「請嚐嚐!」三人一飲而盡,都稱贊道:「好酒,真有力量,多吃看醉倒。」希真道:「這二位尊管辛苦了,也都請用一杯。」使遞過兩杯去。衙內連稱不敢,兩個謝了,也都吃盡。希真重入席坐下。

不多時,希真拍著手叫道:「倒也,倒也!」只見那五個人,口角流涎,東倒西歪的躺下去。希真大笑道:「今番著我道兒!」正要去叫女兒來看,只見麗卿拽開箭園門,提著那口寶劍,奔上亭子來殺高衙內。希真與他撞個滿懷,連忙扯住道:「我兒且慢下手,聽我說。」麗卿道:「說甚?」希真道:「他雖是可惡該殺,念他老子素日待我尚好。他雖要打算你,卻不恁地使歹計坑害人。殺他不打緊,那冤仇太深,高俅必加緊追捕。--我們只走脫了罷休!」麗卿聽了,氣得亂跳道:「爹爹,你卻這般不平心!我那件不曾依你?沒來由,叫我與他做了場乾夫妻。他認真便是你的好女婿?便一點得罪他不得,盡他調戲我,兀的不脹破女兒的肚子!」希真笑道:「我兒,你恁般性急。你不省得,這廝不止一刀一劍的罪,他惡貫滿時,自有冤對懲治他。他那死法好不慘毒,不久便見。你這等結果他,倒便宜那廝。那日你在玉仙觀前要取他的表記,今日正好取,只切不可傷他性命。」麗卿道:「這般說,還略出口氣。」便取下燈台去照著,颼颼的把高衙內兩隻耳朵血淋淋的割下,又把個鼻子也割下來;又看看那兩個道:「這廝也不是好人!」去把孫高、薛寶的耳朵也割下來。又要去割那兩個親隨,希真喝住道:「干他甚事!快去取些金創藥,與他們止了血,恐流得太多,真個死了。」麗卿抹了手,插了寶劍,執了燈台,去取了些刀創藥來與他們敷上。希真道:「我這蒙汗藥多年了,恐力量不足,他們醒得快,索性與你尋些麻繩來捆了這廝。」父女二人便把燈來照看,一齊動手,把那衙內同孫高、薛寶都洗剝了上蓋衣服,連那兩個親隨,都四馬攢蹄,緊緊的捆了。希真又做了五個麻核桃,塞在各人口裡,俱用繩子往腦後箍了,防他吐出。就取那封信,去縛在衙內身上。並衙內送的物件,都把來放在他身邊。把那五個人,就像擺弄死屍一般。

正播弄著,聽那更樓上正交三更,麗卿道:「爹爹,你聽前面好似有人打門。」希真道:「果然。你不要出來,待我去看。」希真提了燈,走出前面大門內看,只見外面燈火明亮,拍著門大叫:「提轄開門!」希真問道:「是那個?」外面應道:「太尉府裡差來接衙內的。」希真只得開了門。那人提著燈籠進來,卻是一個太尉府裡的張虞候。當時見了希真,唱個喏道:「提轄,小人奉大尉的鈞旨來尋衙內,何處不尋到,虧得李師師家指引,說在提轄府上。巷口又問了更夫,說他尚不曾去。今有要緊事,務要接他回去。」希真道:「在便在我家,只是吃得爛醉,睡著了,怎好去叫他?」那張虞候道:「醉也說不得,只好叫他起來。因他第二位娘子臨蓐,十分艱難,不得不接他回去。如今卻睡在那裡?小人自去請他。」希真道:「你且坐地,我去看看來。」希真慌忙提了燈進來。麗卿正把那些人伏侍停當,提了燈正要出來,遇著希真,把那事說了,又道:「此事若破了,我你性命都休。如今事已至此,你且問在這門後等待。退得他時更好,倘退不得,竟誘他進來,一發做了他再說。」麗卿聽罷,便放了手裡燈,抽出那口帶血的劍來,在黑影裡等著殺人。

希真遂提了燈,到前面見張虞候道:「衙內兀自疲乏,不肯回去,只吩咐道,教請天漢州橋錢太醫診視便好。又說明日一早就回。」張虞候道:「他的親隨,著一個出來。」希真道:「只有一個在裡面,兀自伏侍不迭。你不信,同我進去,自己見他去說。」張虞候道:「提轄的話怎敢不信,只是上命差遣。如今只得照提轄這般說,去回話便了。」希真一面提燈照著他,送出來道:「明日早些來接,我也勸他早歸。」送出門外,便關了門進來。麗卿已提著燈出來,道:「爹爹,他雖然去了,還防他再來,我們索性守著。」希真道:「正是。你去把前前後後多點些燈燭,省得手裡提進提出。」

父女二人坐在燈光下,守了兩個更次。聽那更鼓,已是四更五點,不見動靜,希真道:「許久不見動靜,想是不來了。五更將近,我們趁早收拾,預備動身。」麗卿便去提那兩個包袱放在面前,又吃些飲食。父女二人提了包袱到箭亭子上,只見那五個人,一個個都醒來,叫喊不出,掙扎不得。麗卿把燈來照看,只見那衙內睜著眼朝他看。麗卿想到他那平素的可惡,便去弓箱內取出兩枝舊弦,折疊著一把兒捏在手裡,去那衙內的背上、腿上著力鞭打,罵道:「賊畜生,也有今日!你那風話說不說了?」打得那衙內一條青一條紫,血殷往褲子外面滲出來,好似啞子吃了黃連,肚裡說不出的那般苦,喉嚨裡只是阿阿阿的叫不響,身子亂動亂擺,那裡強得?可憐從不曾吃過這般利害。麗卿打夠多時,希真笑著勸道:「卿兒,也虧他受用了,饒了他罷!天不早了,我們乾正經事。」麗卿丟了弓弦,又罵了幾句。希真道:「我兒,去裝束了好走。」希真看著衙內笑道:「衙內,你不虧我,此刻好道進鬼門關了,那得在此處受用。你癩蝦蟆想吃天鵝肉,這事不是我來尋你。你經此番後,父子二人少去作惡,萬一遇著你的冤對,性命難保。此刻我卻放你不得,明日自有人來救你。」

麗卿裝束停當,道:「爹爹,我們備馬去。」希真笑著,也去裝束了,同麗卿把那新買的兩副鞍轡背在馬上,扣搭好了,牽出槽來,拴在亭子柱上。麗卿便把弓箭係好,掛了那口青錞劍,槍架上取了那枝梨花槍。希真去提了兩個包袱,道:「你帶著弓箭,小的這個把與你,大的我拴了。」麗卿接過來,拴在腰裡。希真拴了那大包袱,便去刀槍架上拔了口樸刀;那口腰刀已是選好,跨在腰裡。麗卿便來解馬,希真道:「且慢,你去取碗淨水來。」麗卿道:「要他何用?」希真道:「只管取來。」麗卿便舀了一碗,遞與老子。希真取來,念了幾句真言,含那水望空噀去。麗卿道:「此是何意?」希真道:「這便是都?大法內的噴雲逼霧之訣,少刻便有大霧來也,我同你乘著大霧好走。」放下碗,更鼓已是五更三點。只見天上那顆曉星高高升起,雞聲亂鳴,遠遠的景陽鐘撞動,椽子、窗格都微微的有亮光透進來。希真道:「真不早了,快些去罷,城門就要開也。」父女二人牽著馬往外就走。麗卿回頭看了那箭園、亭子、廳房,又看了看屋宇,止不住一陣心酸,落下淚來。希真勸道:「不要悲切。天可憐見,太平了,我定弄回這所房子還你。」麗卿哽咽道:「早知如此離鄉背井,那日不去燒香也罷。」希真道:「還追悔他做甚,快走罷。」麗卿拭了淚,隨著他父親出了箭園,穿出遊廊。只見天已濛濛的起霧,各處燈燭明亮。沒得幾步,忽聽得外面擂鼓也似的叫開門,父女二人一齊大驚。這一番打門,有分教:曲折游廊,先試英雄手段;清幽軒子,竟作的頑收場。正是:衝開鐵網逢金鉤,剔亮銀台飛血雨。畢竟不知那個打門,且看下回分解。

上一页

上一篇:第七十三回

下一篇:第七十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