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戴宗、周通已早到了范天喜家,知道這事,大家只叫得苦,那裡去尋門路救他。只得同范天喜商量,偷得些殘骨碎肉瘞埋了。戴宗、周通都催范天喜速去打聽,幾時興兵,將帥是那幾個,「早早付回信,弟等要回去了,公明哥哥十分盼望。」天喜道:「裡面機密得緊,實無處打聽。據蔡京的意思,恨不此刻便到梁山泊,但不知官家的意思怎麼。明日是蔡京代天檢閱的日子,我和二位打扮了混進御教場探聽,或者得他些口風。明日卻不是我的班期,沒公事纏障,再借兩面腰牌與二位。」
次日一早,范天喜叫戴週二人一同公人打扮,帶了腰牌,出了神武門,到御教場來。將近教場,只見許多披甲頂盔的已是紛紛走動。到得教場偏門首,把門的見他們是做公的,驗了腰牌,都放了進去。范天喜低聲對二人道:「若是官家親來,我們卻不能進來。」三人到裡面看時,只見那御教場十里正方,周圍四十里,開方一百里,團團紅牆圍著。演武廳乃是九間大殿,朱門黃瓦。面前華表石獸,文石龍墀,都有朱紅柵欄護著。左首將台上豎著一枝沖霄拔地的黃漆旗竿,上有一面杏黃旗;又一枝紅旗竿,比那黃的短得一半,上有一面紅旗,大大書著一個「帥」字,都隨風蕩漾。台上許多軍官,全裝盔甲,立著看守。那架子上許多鮮明雜色令旗,又有樂器金鼓。台下如意頂帳篷內,端坐著掌旗鼓的兵部尚書,旁邊無數人伺候著。中間一條黃土甬道,從龍墀起,望過去杳杳茫茫的,直接到照牆邊。照牆上好似彩畫著五雲捧日。那時太陽離地,曉霧盡散。教場裡靜蕩蕩的,存著那二十萬大軍,毫不挨擠。只見那些軍官兵丁,都全裝著,卻不歸隊伍,也有立的,也有走來走去的,也有坐在草地上說話的,紛紛亂亂。那些戰馬都背著鞍鞒,散放著地下啃青。那些大纛旗幟,卻都歸隊伍,按方位齊齊整整的插在地下。又只見密密層層,成千成萬,無數的帳房,一帶一帶的魚鱗也似比著。說不盡那族旗耀日,劍戟如林。
范天喜要引著二人到上面丹墀上去看,關防得緊,那裡敢上去,止好在那外邊各處探看。正看時,只見遠遠地照牆腳邊一騎馬飛上來,須臾到教場中心。乃是知閣門事的軍官,手執一面黃旗,傳諭道:「車駕啟行!」那教場裡各路將弁,都雲收霧卷的歸回本陣,排齊隊伍,對面立著,露出當中的一條御道。少刻,照牆外又來了一陣馬上官員,飛奔上來,都是御前供奉捧日、天武左右四廂親軍,轉到九間大殿後面去了。又等了許久,只見照牆邊濃煙衝起,撲通通的九個號炮響亮,鹵簿儀仗到來。教場裡靜悄悄的,誰敢做聲。御前馴象一對一對的,從照牆兩邊分頭進來。象隊之後,都是神龍衛兵馬,豹尾槍排得麻林也似。羽林軍後,盡是左右金槍班。殿上撞鐘伐鼓。這邊將台上大吹大擂,鼓角齊鳴。兵部尚書率領部屬,都到南道邊立著,伺候接駕。金槍後面,黃羅傘蓋,龍鳳旌旗,自有那些內官掌管。當朝太師蔡京,全身朝服,騎著高頭大馬,做那車駕的前驅。一派仙樂嘹亮,提爐內龍涎香裊,導引著九龍寶輦。那輦卻是空的。官家並不親到。輦內一張金龍交椅上蓋著龍鳳披罩,三十六個校尉抬著那輦。陪輦大臣,乃是同平章事趙忭、領樞密院事樞密正使童貫、經略大將軍種師道、殿帥府掌兵太尉高俅。輦後又有無數隨扈的精兵猛將,按部隨班進教場來。二十萬天兵,分兩邊齊齊的俯伏。蔡京到龍墀邊下馬,就那御道右邊,與兵部尚書對面跪下;趙忭、童貫、種師道、高俅都按本位,夾御道跪下,俯伏接駕。法駕直上正殿,轉身朝外大座。龍墀下又飛起九個號炮。鼓吹已罷,蔡京等眾大臣都上金階,依班舞蹈畢,分列左右。蔡京代天宣旨發放,當駕官高喝「起去」。二十萬天兵齊呼「萬歲」,震天震地的一聲,一齊立起。鹵簿儀仗分頭撤去。各營兵馬例卷下去,各歸本營。那些帳房都變了十八座大營,中間一座御營。霎時間二十萬眾收盡,營門都閉,教場裡不見一個兵馬,靜蕩蕩的只有十九個大營寨。
戴週二人都把舌頭伸出縮進。范天喜輕輕的道:「就要操大陣也。」許多時,只見那兵部尚書頂著陣圖冊本,到龍墀上跪著進上,當駕官接了去。殿上喝聲「下去」,兵部尚書便到將台上伺候。須臾蔡京代天傳旨,喝叫「開操」。只見種師道、高俅二人,早已捧著那上用的令旗、令箭,齊到將台上來。兵部尚書領了旨,就傳令開操。將台下又一連三個號炮響,鼓角齊鳴,那兩旁十八座營門大開,馬隊當先,徐徐而出;到了界限,一聲鳴金,齊齊的收住。只見三通鼓罷,將台上黃旗招颭,馬軍隊站在第一層;紅旗招颭,大炮鳥槍隊站在第二層;藍旗招颭,弓弩隊站在第三層;黑旗招颭,刀牌隊站在第四層;白旗招颭,長槍隊站在第五層。二十萬兵馬共作五層,旌旗飄動。那陣的後面又有許多大纛,都是各營壓陣的大將,齊對殿上立著,只等號令下來。只見那黃旗忽地分開,那些馬軍隊潑刺刺分頭撤去,繞著抄到大陣後面去了,露出大炮鳥槍來;一聲號炮,紅旗往下一壓,陣後戰鼓催動,陣前槍炮齊發。那一片聲響,好一似地裂山崩。
看官,那大炮、鳥槍一切火器,實是宋末元初始有。以前雖有硫黃燄硝,卻不省得制火藥。《格致鏡原》稱呂望作大銃,此語失據。如果呂望所作,春秋無數戰陣,何不一見?《六韜》內天潢、飛樓、雲梯之類都說起,何無一語及銃礮?即使《六韜》後人偽托,總在呂望之後。或又云范蠡作大礮,亦非。按礮係砲本字,漢以前無此字。范蠡不過以機運石,後人目之曰礮,乃是石礮,非今之火炮也。總之,但看許洞《虎鉗經》可以知矣。《虎鉗經》並不語及火藥銃礮。許洞係南宋人,南宋時尚無此物,況北宋徽宗時乎?今稗官筆墨遊戲,只圖紙上熱鬧,不妨捏造。不比秀才對策,定要認真。即如《三國演義》、《水滸前傳》亦借此物渲染,是書何必不然?不要只管考據,且歸正傳:
那官軍一陣槍炮放畢,大陣移到第二進;又依號令,再放一陣槍炮,大陣移到第三進。話休絮煩,遞連移到第九進,放了九陣槍炮。到那第九進上,紅旗霍的往地下一掃,豎起來,只見信炮飛起,陣裡鼓角齊鳴,槍炮兵按著連環步位,遞放那連環槍炮,乒乒乓乓,好似數萬雷霆霹靂一齊崩炸,震得那教場裡的地都有些動搖。鳴金一聲,一齊收住,寂然無聲。紅旗又是一掠,那大炮不動,連環槍直卷上來,直打得煙塵障夭,黑煙內電燄亂射。二十萬天兵都裹在濃煙裡面,那裡還見一個人影。紅旗一拂,鳥槍都退。只見藍旗豎起,弓弩手往濃煙裡擁出,萬弩齊發,那亂箭如飛蝗驟雨一般。將台下信炮連催,黑白旗起,長槍隨刀牌一齊殺出。黃旗又起,馬軍分兩翼抄出陣前,對仗廝殺。槍炮兵去那兩下埋伏,齊震一聲,馬軍都兩邊分散。將台上磨動那面五色總旗,一片鑼鳴,吹打得勝鼓樂,大炮、鳥槍、弓弩、刀牌、長槍都收住了,各歸部伍,齊齊立起八個方營。大吹大擂,按著次序,緩緩歸營,營門都閉了。御營裡中門大開,裡面設立龍鳳儀仗,黃鉞白旄,聽得那笙蕭管樂,奏動細樂,仙音嘹亮,悠悠揚揚的。忽然營門又閉,御營內連珠炮響。一聲吶喊,海覆江翻,八營兵馬隨著旌旗飛出,把御營護住,翻翻滾滾結成一個大方陣。御營裡一個號炮,那些大炮、鳥槍刮刺刺的從東北往西南上,流水也似的趕過去,那片聲音殷殷的往四面山裡捲了去。又一個號炮,仍從西南往東北趕過來。如此三轉,一齊吶喊,戰鼓齊鳴,仍歸到起先接駕的所在,隊伍齊齊整整的立著。那御營產八個大寨都不見了,教場中間叉起一面大紅猩猩旗,上面寫著「天下太平」四個大金字。將台上下畫角吹動,一齊奏那四海異平的樂。只見旌旗翩翻,春風蕩漾,鞭敲金鐙,草襯馬蹄。
兵部尚書傳令操演龍虎雜陣,雲梯技擊。號令方下,照牆邊一馬飛來,一個將官手執黃旗,叫道:「聖旨下!」須臾,幾個內相騎著馬,頂個黃包袱進來,眾大臣接上殿去,開讀聖旨云:「後宮誕生皇子,著停操演三日。旨到,未操的陣都免。著蔡京宣旨發放。公卿大臣,由三品以上,令赴龍符宮賜筵。各營將弁軍校,著樞密院會同戶兵二部,候旨賞賚。」群臣謝恩畢,內相先回。蔡京等伺候法駕回鑾。鹵簿儀仗排齊,種師道、高俅繳旨畢,蔡京等仍就陪輦。撲通通九個號炮,殿上鐘鳴鼓動,法駕啟行。殿前並那將台,軍中的鼓樂一齊奏動,二十萬天兵仍就俯伏送駕;御前供奉官員,齊隨駕出。照牆邊號炮九聲,法駕出了教場,官兵齊呼萬歲,立起身來。兵部尚書傳令發放,只聽得地動山搖的一聲吶喊,將台下三個號炮,金鼓齊鳴,鼓樂喧天,奏動《將軍得勝令》,倒捲珠簾,星移斗轉的收了陣勢,霎時散盡。兵部尚書大擺頭踏,鳴鑼喝道的也去了。范天喜等趁哄齊出了御教場。戴宗、周通都魂驚魄蕩,暗暗的咂著舌頭道:「果然利害!把我們山泊裡的操演,直比得沒了。如果真來征討,這般軍威,如何敵得?」
卻說眾大臣齊赴龍符宮恭賀天喜。天子賜筵已罷,對兵部尚書道:「一切慶典,聯已委派眾卿。惟官兵賞賚,卿去查核調停,務須都沾實惠,不可致有侵蝕。」兵部尚書領旨。童貫奏道:「官家誕生聖嗣,業已恩赦各犯,梁山泊宋江,亦祈聖恩緩征,以養天和。」天於道:「非也。梁山泊宋江,屢次抗敵天兵,罪大惡極,律無從宥。使其稍有可想,朕亦何必為此已甚。朕已定於十六日躬行大閱,二十八日告廟誓師,四月初四日辰時出師。太師蔡京既屢請欲行,業已准其所奏。今日便加蔡京輔國大將軍、魯郡開國郡公,贈節鉞,便宜行事。朕已令顯謨閣學士撰露布,頒發天下。」蔡京舞蹈謝恩。高俅奏道:「官家伐梁山,當出其不意,方可取勝。若先發露布,恐走漏消息,吃那廝們防備。」天子道:「非也。兩國相爭,不妨各尚詐力。今梁山不過草寇,朕命將帥征討,正當使天下聞知,明正其罪,預示師期,何必行狙詐僥倖之術!」種師道、趙忭都道:「聖論至正。」當日議畢退朝。
卻說戴宗等三人看完了操演,走入城來,已是辰牌時分,各處又遊玩多時。到得太師府門首,正遇蔡京回來,頭踏執事,挨擠鬧熱,只好立了半歇,方得行動。不數步,忽見轅門外邊一個大茶店內,有許多官人做公的,三三五五,在那裡吃茶。數內一人欠身叫道:「范旗牌安好!何不吃碗茶去?」范天喜見了那人,便撇了戴週二人,進茶店同那人坐下,說了好一歇話。戴週二人在外面立地。少刻,范天喜辭了出來,與二人同行。到了靜僻之處,范天喜道:「好也,得實信了。方才那人是蔡京親隨人的伴當。他說得知十六日大閱,二十八日告廟,四月初四日出師。蔡京拜帥,今晚可有露布。」戴宗道:「如此說,我們就好動身。」周通道:「大閱不知怎的儀注?」范天喜道:「便與方才見的一般,只是陪輦大臣都全裝披掛。何爭這半日,就明日一早動身罷。」范天喜又對二人說道:「今日東城酸棗門外王仙觀蟠桃大醮,十分熱鬧,我們去看看也好。」二人甚喜。
三個重複出城,轉灣抹角來到玉仙觀。未到山門,已覺挨挨擠擠。只見照牆邊有一座鼇山,上面那些人物,都有關捩子曳動,如活的一般。范天喜道:「我們且看了再進去。」周通道:「何不吃著茶看?」三人就在山門外茶攤上坐下,茶博士泡上三碗茶。范天喜又去買些點食之類,一同坐著看。只見那些人來來往往,也有騎馬的,也有坐轎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貧的,富的,流水也似的行動。看了一回,周通道:「偌大一個東京,卻不見一個好女娘!你看,便有婦人,也都是七老八十。再不然,就是些七八歲的孩兒們。若年紀中等的,都是醜惡不堪。」范天喜道:「近來一樣不好,那些官宦子弟們十分啰唣,所以小戶人家略好看看的女娘們,都不敢出來。」說不了,只見一個公子打扮的走過,范天喜努一努嘴,對戴週二人低聲道:「這就是高衙內,高太尉的兒子。--當年害林教頭的就是他!」二人定睛觀看那衙內,頭戴一頂盤金紅青緞書生巾,上面一塊羊脂玉方版,頂上老大一顆珠子,三藍繡花飄帶;穿一領大紅湖縐海青,雪白的領兒;海青裡面露出西湖色的襯衫;腳下踏一雙烏緞方頭朝靴;手裡拿一柄湘妃竹折疊扇。年紀約莫不到三十歲,雖不十分俊俏,卻也扭捏出十二分的風流。後面跟著許多閒漢,帶著些樂器桿棒。前面有兩三個矮方巾陪著。只見那衙內指指畫畫,口裡說話,一面擺呀擺的踱進山門去。范天喜指著行內背後那一個大漢道:「這是東京有名的教頭,好手腳,是衙內的親隨。那廝也倚著衙內的勢,在外面無所不為,沒人不讓他。」周通道:「怎得摟著這廝到手,把去雙木兄,倒是一分禮物。」大家都笑起來。范天喜道:「輕些,耳目近!」
又吃了一開茶,戴宗指箸一處叫周通道:「你說沒有好女娘,兀那不是兩個來了!」眾人舉目看時,只見一個女子,騎著一匹川馬,背後隨著一個使女,也騎著一匹黑驢子,面前一個馬保兒招呼著。那女子打扮俊俏,卻將青紗罩蒙著臉。看官,原來北方風俗,因旱地多,婦女們往往騎頭口,不足為奇。不似南方人,動動是船是轎。但是年輕的,只將青紗罩面,便是迴避之意。閒話擱開,那女子到了廟前,跳下了頭口。隨後那個養娘也跳下來,倒也有顏色,將一個錦花包袱放在茶攤空桌上。眾人看那女子,係一條湖色百折羅裙,上面蓋著一件猩紅湖縐襖子,窄窄袖兒,露出雪藕也似的手腕,卻並不戴釧兒。肩上村著盤金打子菊花瓣雲肩,雖然蒙著臉,腦後卻露出那兩枝燕尾來,真個是退光漆般的烏亮。那些來往的都立定了腳,那茶攤上的人都立將起來看。只見那個養娘打開錦花包袱,取出一個拜匣兒,一柄象牙銷全折疊扇,一件對襟桃紅花繡月色紫薇緞的罩衫兒。那女子接過衫兒披在身上,自己去繫帶兒。那養娘替他除下青紗罩兒來。不除時萬事全休,一除去,那一聲喝采,暴雷也似的轟動。只道是織女擅離銀漢界,嫦娥逃出月宮來。那女子埋怨養娘道:「你恁的這般性急!」只見綰著時興的麻姑髻,包一頂珍珠點翠抹額,耳邊垂著明月?。那養娘遞過扇子,又替他插上對鳳頭釵。那女子挪步前行,吩咐養娘道:「把頭口交保兒管了,包袱亦交與他,你同我進去。」養娘應了,並紗罩亦交與馬保,挾了那拜匣,約莫是香燭祝文之類,跟隨進廟去了。有那些不學好的子弟們,一陣兒往山門裡亂夾。眾人沒一個不稱贊道:「好個絕色女子!」。
周通渾身覺得有些麻酥,正要打聽,只見茶博士過來沖茶,說道:「方才那個進去的女娘,是我家的緊鄰。他姓陳。」范天喜道:「你家裡住在何處?」茶博士道:「在東大街闢邪巷。我自己的茶店在巷口,他就在巷裡。他的父親叫做陳希真,起先做過本處的南營提轄,如今告休在家。只得這個女兒,又沒兒子。我自小看他大的,不知抱過多少回,今年十九歲了。方才他不看見我,不然他總叫我聲。」范天喜道:「哦,不錯,不錯。莫不就是陳麗卿,又叫做女飛衛的?」茶博士道:「著,著,著,就是他!」范天喜搖著頭道:「果然名不虛傳。他的老兒為何不同來?」茶博士道:「他老子一清早便到觀裡來聽講,此刻想未完畢。」忽聽一個座頭上叫「水來」,茶博士提著壺搶過去了。戴宗、周通問道:「怎麼叫做女飛衛?」范天喜道:「二位不知,那陳希真表字道子,十分好武藝,今年五十多歲。卻最好道教修煉,絕意功名,近來把個提轄也都告退了。高俅倒十分要抬舉他,他只推有病,隱居在家。這個女兒天生一副神力,有萬夫不當之勇。他十二分喜歡,將生平的本事,教得他同自己的一般。那女子卻伶俐,又自己習得一手好弓箭,端的百發百中,穿楊貫蝨。他老子稱他好比古時善射的飛衛,因此又叫他是『女飛衛』。陳希真我素亦認識他,他自己日常如此說,所以曉得。」周通和戴宗都駭然說道:「這一個文弱女子,卻那裡看得他出!」別座幾個吃茶的也聽得呆了。
三人又說了好一回閒話,那周通屁股上好象有刺的一般坐不住,說道:「何不進店去?」二人也起身,會了茶鈔,拔步進廟。方才走進山門,只聽裡面發一聲大喊,那些人潮水般的湧出廟來。三個人力大,不被人衝倒,只聽得說:「高衙內今番著打壞了!」三人挨進看時,只見那個女子紮抹緊便,拈著一條桿棒,紡車兒也似的卷出來,兩旁打倒了許多人,哪個敢去近他。戴宗等見他來得猛,又不好去勸,又恐怕湊著,只得盤在朱天君暖閣上。看時,那女子趕到山門邊,人多擁擠不開。那女子大叫:「眾位沒事,暫閃一步!我單尋高俅的兒子!」眾人那裡讓得開。那女子焦躁,撇下桿棒,把那些人一把一個的提開去,好似丟草把兒一般,霎時分開一條去路。那高衙內剛從人堆裡掙出山門口,見女子來,叫聲「阿也」,沒命的跑。吃那女子三腳兩步追上,抓小雞一般拈來放在地上。周通等三人趕出來看時,只見那女子左手揪住高衙內的髮際,直接下去,一隻腳去身上踏定;右手提起粉團也似的拳頭,夾頸脖子杵下去。有幾個逃脫的閒漢,只遠遠的叫苦,哪個敢上前勸解。說時遲,那時快,那女子拳頭還未曾落去的時節,觀裡早跑出一個道士來,把那女子攔腰抱住,一手奪住拳頭,喝道:「不要無禮,這是高衙內!」若不虧這道士勸住,有分教:阿鼻獄中添一色道餓鬼,佳人拳下斷送浪子殘生。不知那道士是誰,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