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繁体)

第八十八回 借月旦月姊釋前嫌 逞風狂風姨泄舊忿

更新时间:2021-03-09 16:24:22

話說亭亭、青鈿、春輝、題花聞聽若花之言,一齊連說:「不可!……姊姊為何如此示弱,先滅自己威風?與其不戰而負,何不請他一會?大家憑著胸中本領同他談談,倘能羞辱他一場,也教那些狂妄的曉得我們利害;如風頭不佳,不能取勝,那時再『拜倒轅門』也不為遲。丫鬟快去相請!」

不多時,兩女子攜手而來。一個年長的穿著青衫,年幼的穿著白衫。都是嬌豔無比,綽約異常。眾人見他器宇不凡,都不敢輕視,見禮讓坐。問了姓氏:青衣女子姓封,白衣女子姓越。寶雲命人當中另設一席。

二人歸坐,一一請問名姓。及至問到唐閨臣,白衣女子道:「聞得前者殿試,才女有一篇《天女散花賦》可冠通場,可惜仍存大內,傳抄不廣,未睹全豹,甚覺耿耿。昨雖看見幾聯警句,卻自平平,恐係傳寫之誤,抑或假托冒名,均未可知。今日難得幸遇,意欲以本題五字為韻,請教再做一賦,可肯賜教?」閨臣道:「當日只想求取功名,不顧顏厚,只管亂寫,今日豈可又來現醜?斷斷不敢從命!」青衣女子道:「他既諄諄求教,才女若不賞光,不獨負他一片美意,豈不把眾才女素日英名全付流水麼?」亭亭道:「閨臣姊姊此番應試,原是迫於嚴命,無可奈何,勉強而來。此時一心注意伯伯遠隔外洋,時刻牽佳,急欲尋親,現在團聚業已勉強,那有閑情又做詩賦。既承二位執意見委,我雖不才,尚可塗鴉勉強應命。就煩主人預備筆硯,我好現醜。」

白衣女子道:「才女高才,久已拜服,何必再勞大筆。至唐才女乃眾朝臣曾推第一之選,與眾不同,因此才敢冒昧求教,意謂借此可以開開茅塞,那知竟是如此吝教!但既興致不佳,何敢過勞費心,只求略略見賜一二短句,也就如獲拱璧了。」閨臣仍要推辭,無奈眾人已將筆硯另設一座,推他坐了。閨臣只得告坐,濡毫構思。

白衣女子道:「素聞才女有七步之才,果能文不起草,走筆立就,那才算得名下無虛哩。」閨臣聽了,把神凝了一凝,只得打起精神,舉起筆來,刷、刷、刷如龍蛇飛舞一般,一連寫了幾句。眾才女在旁看著,莫不暗暗稱贊,都道:「如此佳作,少時給白衣女子看了,不怕他不甘拜下風!」閨臣一面寫著,眾人只管點頭稱「妙」。登時寫完,玉兒送給兩女子觀看:

《天女散花賦》(以題為韻)

昔者,魏夫人葆朱寧而遐御,鍊紫芝而上仙;宮於丹林之側,樓於絳樹之邊。長河煜爚,元都綺鮮;石蕖彌浦,瓊草為田。丸茯苓而霞邁,服胡麻而雲騫。惟恨風多作惡,月不常圓。青蘋屢動而相擾,丹桂被錮而可憐。往往攀條泫若,執葉淒然。其女弟子黃令徵乃離席而前曰:「臣忝群芳之總,竊九命之權,叨榮於二十七位,布華於三十六天。願盟蘤國,共駕花軿,近披香雨,遠匝醲煙。煩草檄以木筆,更買醉以金錢。靡弗繽紛拱震,糾縵輝乾。又豈慮乎十八之性虐,與夫三五之期愆。」夫人曰:「善,吾將觀焉。」

令徵於是開芳庖,設華俎,裹朮糧,命椒醑,左笙?,右鐘呂,懸風鈴,笑月杵。始命御史進於御墀,再命太醫列於階序。斟酌囊攜,校量窖貯。招玉?院之真妃,約紫蘭宮之神女;邀金莖洲之上靈,迓芙蓉城之仙舉。追逐茵蘊,紆遲容與。氣雜蕙馨,餐惟鞠茹。或矜頃刻之巧,而筵頓呈芳;或擅生枯之能,而谷咸吹黍;或愛絲?之繫,而自喜剪刀;或貪羅綺之工,而別裁機杼。珊瑚之屑重重,翡翠之拋處處。信足以詭惑群情,回皇眾緒。雖習聞乎蹄通報德之迢遙,而何礙於分景靈飛之來去?

至其花之為狀也:如串珠之相銜,如連環之不斷;如扇帚之奇,如瓔珞之散;如四面鏡之難分,如萬卷書之罕刊;如七寶、八寶之低旋,如重臺、三臺之高貫;如冠子、籲子、毬子之靡窮,如組絲、絞絲、垂絲之還絆。若夫花之為色也;紅則賓州、岳州、延州、陳州之美以地而分,蘇家、賀家、林家、袁家之妍以人而冠;紫則朝天、乾道、軍容、狀元之異以貴而稱,夢良、師博、潘何、惠知之叢以幽而喚;黃則疊金、疊雪偕疊羅而並嬌;白則玉帶、玉盆與玉版而爭燦;丹則有捲丹、番丹、月丹之各殊;墨則有潑墨、染墨、暈墨之微漫;綠則比鳳毛之垂;青則奪鴨卵之爨。莫不蹤異形於三靈,罄殊變於一榦。將使善狀者譜而且疑,悟色者拈而竟歎。

其散之中爰有蒂也:華容之抽特秘,洛陽之並無加;畫省之二分蠟綴,昌州之一寸綃斜。其散之中更有靨也:三寸則有金鶴之逕,八寸則有青鴛之誇;雙頭則有含芳之訝,三頭則有會英之嘉。其散之中又零而為瓣也:迎春則有九瓣之秀,拒霜則有千瓣之奢;兔耳則有二瓣之細,鹿蔥則有七瓣之遮。其散之中又聚而為蕊也:鶴頂之蕊正滿,麝香之蕊偏賒;合蟬之蕊自瑞,捲獅之蕊如拏。而且殊名競紀,閟號爭誇。第覺香溫曉霧,豔失晨霞。並是太平之萼,俱為稱意之花。

於斯之時:天帝來觀,神君驚顧,太一徬徨,群靈奔赴,三十有二司朝,二萬四千宰訴。天上枝枝,人間樹樹。曾何春而何秋,亦忘朝而忘暮。不夜之彩,何假乎纖阿之輝?迴?之能,何虞乎蜚廉之怒?魏夫人乃俯碧寓而暫翔,凌紫虛而微步。始焉迷離,既而凝注。亟召令徵而寵以誥曰:「夫落英蟠灑,則沈墨之非固也;嘉卉灌叢,則苴橐之所賦也。惟汝之賢,符吾之素。吾其錫汝押忽之珍,方圓之璐;更饗汝凝津之漿,流甘之露;終畀汝以下弦一規,琱弓滿庫:俾汝如居士之息,貯皓魄於素壁之間;希神堯之臣,繳大風於青邱之渡。汝其敬揚新命,保乃休遇,以無墜吾劇陽之垂裕。」

令徵則感激弗勝,愧謝靡喻,再拜而請於夫人曰:「今日之會,靡苞弗吐;既旋陰而斡陽,復釀和而吹煦。願為短歌,敬寫長慕。」其歌曰:「夫人之福兮廣慈霪,花姑之靈兮耀天路。庶幾攬此景於無窮兮,延榮暉於億祚。」夫人又從而和之。其歌曰:「渺孤蓬之振根兮,每同調而難住。抑閻扶之過影兮,又悽愴而易誤。得女夷於今日兮,豈二者之足妒?」令徵更起而答以辭曰:「景彼元化,紛以寓兮。嗟彼埃壒,馳且騖兮。翳余弱抱,勞冶鑄兮。獲從夫人,陪眾嫗兮。自今以遊,焉容汙兮?」 

白衣女子見這賦上處處嘲著風月,登時怒形於色。原來此女正是月姊。他因當年受了百花仙子譏諷,以為謫下凡塵,可消此恨;誰知他倒聯捷直上,名重一時,太后公主均極隆重,因此頗為不平,特邀風姨,假扮白衣、青衣兩個女子來此攪鬧一場,正要借著此賦,吹毛求疵,羞辱幾句。那知倒被閨臣先替群芳占了身分。不覺大怒道:「此是『天女散花賦』,並非『散風散月賦』。你只言花,何必節外生枝?況花根柢極微,只知獻媚求榮,何能竟要輕視風月!如此措詞失當,當日殿試詩賦之謬,可想而知。太后移置十名後,可見妍媸難逃聖鑒,得能不致名落孫山,乃太后格外姑容。今自不知愧,仍復隨筆混寫,竟是信口亂言了!」風姨道:「他句句總不畏風,要知這些花卉又非銅枝鐵蕊,何能不怕風吹?莫講粗風暴雨,不能招架,就是小小一陣涼颼,只怕也難支持了!」言還未畢,只聽四面呼呼亂響,陡然起了一陣大風,把眾才女吹的個個清寒透體,冷氣鑽心,戰兢兢只管發抖。

正在驚慌,忽見半空中現出萬道紅光,照的凝翠館霞彩四射,一片通紅。紅光之內,猛然攛下了一個美女。那風已被紅光衝散。眾才女只覺眼花撩亂。更覺膽怯。紫綃、紫瓊、紫菱、紫櫻、麗蓉、玉蟾六位才女早已掣出寶劍,立在一旁。那個美女兩手執著斗筆,指著風姨、嫦娥道:「爾等職掌風月,各有專司,為何無故越俎,攪亂文教?且妍媸莫辨,品論乖張,逞風狂以肆其威,借月旦以泄其忿,豈是堂堂上界星君所為!我職司閨秀,執掌女試大典,豈容毆辱斯文!特興問罪之師:如果知罪,亟宜各歸,以免饒舌;設仍不悟,彈章一上,後悔無及!」嫦娥道:「我泄私忿,與爾何干?」風姨道:「我正怪你點額失當,意存偏袒,你反出言責備,豈不自羞?」那美女聽了,氣的暴跳如雷。正在厲聲分辯,只見丫鬟來報:「又有一位道姑要來求見。」言還未畢,道姑業已走來,同美女執手相見。眾才女上前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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