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厥,字韩卿,吴郡吴人,扬州别驾闲子也。厥少有风概,好属文,五言诗体 甚新奇。永明九年,诏百官举士,同郡司徒左西掾顾暠之表荐焉。州举秀才,王晏 少傅主簿,迁后军行参军。
永明末,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朓、琅邪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颙 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不可增减,世呼为 “永明体”。沈约《宋书·谢灵运传》后又论宫商。厥与约书曰:
范詹事《自序》:“性别宫商,识清浊,特能适轻重,济艰难。古今文人,多 不全了斯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沈尚书亦云:“自灵均以来,此秘 未睹。”或“暗与理合,匪由思至。张蔡曹王,曾无先觉,潘陆颜谢,去之弥远。” 大旨钧使“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 两句之中,轻重悉异。”辞既美矣,理又善焉。但观历代众贤,似不都暗此处,而 云“此秘未睹”,近于诬乎?
案范云“不从根本中来”,尚书云“匪由思至”,斯可谓揣情谬于玄黄,擿句 差其音律也。范又云“时有会此者”,尚书云“或暗与理合”,则美咏清讴,有辞 章调韵者,虽有差谬,亦有会合,推此以往,可得而言。夫思有合离,前哲同所不 免;文有开塞,即事不得无之。子建所以好人讥弹,士衡所以遗恨终篇。既曰遗恨, 非尽美之作,理可诋诃。君子执其诋诃,便谓合理为暗。岂如指其合理而寄诋诃为 遗恨邪?
自魏文属论,深以清浊为言,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岨峿妥怗之谈,操末 续颠之说,兴玄黄于律吕,比五色之相宣,苟此秘未睹,兹论为何所指邪?故愚谓 前英已早识宫徵,但未屈曲指的,若今论所申。至于掩瑕藏疾,合少谬多,则临淄 所云“人之著述,不能无病”者也。非知之而不改,谓不改则不知,斯曹、陆又称 “竭情多悔,不可力强”者也。今许以有病有悔为言,则必自知无悔无病之地;引 其不了不合为暗,何独诬其一合一了之明乎?意者亦质文时异,古今好殊,将急在 情物,而缓于章句。情物,文之所急,美恶犹且相半;章句,意之所缓,故合少而 谬多。义兼于斯,必非不知明矣。
《长门》、《上林》,殆非一家之赋;《洛神》、《池雁》,便成二体之作。 孟坚精正,《咏史》无亏于东主;平子恢富,《羽猎》不累于凭虚。王粲《初征》, 他文未能称是;杨修敏捷,《暑赋》弥日不献。率意寡尤,则事促乎一日;翳翳愈 伏,而理赊于七步。一人之思,迟速天悬;一家之文,工拙壤隔。何独宫商律吕, 必责其如一邪?论者乃可言未穷其致,不得言曾无先觉也。
约答曰:
宫商之声有五,文字之别累万。以累万之繁,配五声之约,高下低昂,非思力 所举。又非止若斯而已也。十字之文,颠倒相配,字不过十,巧历已不能尽,何况 复过于此者乎?灵均以来,未经用之于怀抱,固无从得其仿佛矣。若斯之妙,而圣 人不尚,何邪?此盖曲折声韵之巧无当于训义,非圣哲立言之所急也。是以子云譬 之“雕虫篆刻”,云“壮夫不为”。
自古辞人岂不知宫羽之殊,商徵之别?虽知五音之异,而其中参差变动,所昧 实多,故鄙意所谓“此秘未睹”者也。以此而推,则知前世文士便未悟此处。
若以文章之音韵,同弦管之声曲,则美恶妍蚩,不得顿相乖反。譬由子野操曲, 安得忽有阐缓失调之声?以《洛神》比陈思他赋,有似异手之作。故知天机启,则 律吕自调;六情滞,则音律顿舛也。
士衡虽云“炳若缛锦”,宁有濯色江波,其中复有一片是卫文之服?此则陆生 之言,即复不尽者矣。韵与不韵,复有精粗,轮扁不能言,老夫亦不尽辨此。
永元元年,始安王遥光反,厥父闲被诛,厥坐系尚方。寻有赦令,厥恨父不及, 感恸而卒,年二十八。文集行于世。
会稽虞炎,永明中以文学与沈约俱为文惠太子所遇,意眄殊常。官至骁骑将军。
崔慰祖,字悦宗,清河东武城人也。父庆绪,永明中为梁州刺史。慰祖解褐奉 朝请。父丧不食盐,母曰:“汝既无兄弟,又未有子胤。毁不灭性,政当不进肴羞 耳,如何绝盐!吾今亦不食矣。”慰祖不得已从之。父梁州之资,家财千万,散与 宗族,漆器题为日字,日字之器,流乎远近。料得父时假贳文疏,谓族子纮曰: “彼有,自当见还;彼无,吾何言哉!”悉火焚之。
好学,聚书至万卷,邻里年少好事者来从假借,日数十帙,慰祖亲自取与,未 常为辞。
为始安王抚军墨曹行参军,转刑狱,兼记室。遥光好棋,数召慰祖对戏,慰祖 辄辞拙,非朔望不见也。建武中,诏举士,从兄慧景举慰祖及平原刘孝标,并硕学。 帝欲试以百里,慰祖辞不就。
国子祭酒沈约、吏部郎谢朓尝于吏部省中宾友俱集,各问慰祖地理中所不悉十 余事,慰祖口吃,无华辞,而酬据精悉,一座称服之。朓叹曰:“假使班、马复生, 无以过此。”
慰祖卖宅四十五万,买者云:“宁有减不?”答曰:“诚惭韩伯休,何容二价。” 买者又曰:“君但责四十六万,一万见与。”慰祖曰:“是即同君欺人,岂是我心 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