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书

列传·卷五十六

更新时间:2021-03-04 09:06:17

  初,彭城刘邈说景曰:“大将军顿兵已久,攻城不拔,今援众云集,未易而破; 如闻军粮不支一月,运漕路绝,野无所掠,婴儿掌上,信在于今。未若乞和,全师 而返,此计之上者。”景然其言,故请和。后知援军号令不一,终无勤王之效;又 闻城中死疾转多,必当有应之者。景谋臣王伟又说曰:“王以人臣举兵背叛,围守 宫阙,已盈十旬,逼辱妃主,凌秽宗庙,今日持此,何处容身?愿王且观其变。” 景然之,乃抗表曰:

  臣闻“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意非言不宣,言非笔不尽,臣所以含愤蓄 积,不能默已者也。窃惟陛下睿智在躬,多才多艺。昔因世季,龙翔汉、沔,夷凶 剪乱,克雪家怨,然后踵武前王,光宅江表,宪章文、武,祖述尧、舜。兼属魏国 凌迟,外无勍敌,故能西取华陵,北封淮、泗,结好高氏,輶轩相属,疆埸无虞, 十有余载。躬览万机,劬劳治道。刊正周、孔之遗文,训释真如之秘奥。享年长久, 本枝盘石。人君艺业,莫之与京。臣所以踊跃一隅,望南风而叹息也,岂图名与实 爽,闻见不同?臣自委质策名,前后事迹,从来表奏,已具之矣。不胜愤懑,复为 陛下陈之:

  陛下与高氏通和,岁逾一纪,舟车往复,相望道路,必将分灾恤患,同休等戚; 宁可纳臣一介之服,贪臣汝、颍之地,便绝好河北,檄詈高澄,聘使未归,陷之虎 口,扬兵击鼓,侵逼彭、宋。夫敌国相伐,闻丧则止,匹夫之交,托孤寄命。岂有 万乘之主,见利忘义若此者哉!其失一也。

  臣与高澄,既有仇憾,义不同国,归身有道。陛下授以上将,任以专征,歌钟 女乐,车服弓矢。臣受命不辞,实思报效。方欲挂旆嵩、华,悬旌冀、赵,刘夷荡 涤,一匡宇内;陛下朝服济江,告成东岳,使大梁与轩黄等盛,臣与伊、吕比功, 垂裕后昆,流名竹帛,此实生平之志也。而陛下欲分其功,不能赐任,使臣击河北, 欲自举徐方,遣庸懦之贞阳,任骄贪之胡、赵,裁见旗鼓,鸟散鱼溃,慕容绍宗乘 胜席卷,涡阳诸镇靡不弃甲。疾雷不及掩耳,散地不可固全,使臣狼狈失据,妻子 为戮,斯实陛下负臣之深。其失二也。

  韦黯之守寿阳,众无一旅,慕容凶锐,欲饮马长江,非臣退保淮南,其势未之 可测。既而逃遁,边境获宁,令臣作牧此州,以为蕃捍。方欲收合余烬,劳来安集, 励兵秣马,克申后战,封韩山之尸,雪涡阳之耻。陛下丧其精魄,无复守气,便信 贞阳谬启,复请通和。臣频陈执,疑闭不听。翻覆若此,童子犹且羞之;况在人君, 二三其德。其失三也。

  夫畏懦逗留,军有常法。子玉小败,见诛于楚;王恢失律,受戮于汉。贞阳精 甲数万,器械山积,慕容轻兵,众无百乘,不能拒抗,身受囚执。以帝之犹子,而 面缚敌庭,实宜绝其属籍,以衅征鼓。陛下曾无追责,怜其苟存,欲以微臣,规相 贸易。人君之法,当如是哉?其失四也。

  悬瓠大籓,古称汝、颍。臣举州内附,羊鸦仁固不肯入;既入之后,无故弃之, 陛下曾无嫌责,使还居北司。鸦仁弃之,既不为罪,臣得之不以为功。其失五也。

  臣涡阳退衄,非战之罪,实由陛下君臣相与见误。乃还寿春,曾无悔色,祗奉 朝廷,掩恶扬善。鸦仁自知弃州,切齿叹恨,内怀惭惧,遂启臣欲反。欲反当有形 迹,何所征验?诬陷顿尔,陛下曾无辩究,默而信纳。岂有诬人莫大之罪,而可并 肩事主者乎?其失六也。

  赵伯超拔自无能,任居方伯,惟渔猎百姓,多蓄士马,非欲为国立功,直是自 为富贵,行货权幸,徼买声名。硃异之徒,积受金贝,遂使咸称胡、赵,比昔关、 张,诬掩天听,谓为真实。韩山之役,女妓自随,裁闻敌鼓,与妾俱逝,不待贞阳, 故只轮莫返。论其此罪,应诛九族;而纳贿中人,还处州任。伯超无罪,臣功何论? 赏罚无章,何以为国?其失七也。

  臣御下素严,无所侵物,关市征税,咸悉停原,寿阳之民,颇怀优复。裴之悌 等助戍在彼,惮臣检制,遂无故遁归;又启臣欲反。陛下不责违命离局,方受其浸 润之谮。处臣如此,使何地自安?其失八也。

  臣虽才谢古人,实颇更事,抚民率众,自幼至长,少来运动,多无遗策。及归 身有道,罄竭忠规,每有陈奏,恒被抑遏。硃异专断军旅,周石珍总尸兵杖,陆验、 徐膋典司谷帛,皆明言求货,非令不行。境外虚实,定计于舍人之省;举将出师, 责奏于主者之命。臣无贿于中,故恒被抑折。其失九也。

  鄱阳之镇合肥,与臣邻接。臣推以皇枝,每相祗敬;而嗣王庸怯,虚见备御, 臣有使命,必加弹射,或声言臣反,或启臣纤介。招携当须以礼,忠烈何以堪于此 哉!其失十也。

  其余条目,不可具陈。进退惟谷,频有表疏。言直辞强,有忤龙鳞,遂发严诏, 便见讨袭。重华纯孝,犹逃凶父之杖;赵盾忠贤,不讨杀君之贼。臣何亲何罪,而 能坐受歼夷?韩信雄桀,亡项霸汉,末为女子所烹,方悔蒯通之说。臣每览书传, 心常笑之。岂容遵彼覆车,而快陛下佞臣之手?是以兴晋阳之甲,乱长江而直济, 愿得升赤墀,践文石,口陈枉直,指画臧否,诛君侧之恶臣,清国朝之粃政,然后 还守籓翰,以保忠节,实臣之至愿也。

  三月朔旦,城内以景违盟,举烽鼓噪,于是羊鸦仁、柳敬礼、鄱阳世子嗣进军 于东府城北。栅垒未立,为景将宋子仙所袭,败绩,赴淮死者数千人。贼送首级于 阙下。

  景又遣于子悦至,更请和。遣御史中丞沈浚至景所,景无去意,浚固责之。景 大怒,即决石阙前水,百道攻城,昼夜不息,城遂陷。于是悉卤掠乘舆服玩、后宫 嫔妾,收王侯朝士送永福省,撤二宫侍卫。使王伟守武德殿,于子悦屯太极东堂, 矫诏大赦天下,自为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其侍中、使持节、大丞相、 王如故。初,城中积尸不暇埋瘗,又有已死而未敛,或将死而未绝,景悉聚而烧之, 臭气闻十余里。尚书外兵郎鲍正疾笃,贼曳出焚之,宛转火中,久而方绝。于是援 兵并散。

  景矫诏曰:“日者,奸臣擅命,几危社稷,赖丞相英发,入辅朕躬,征镇牧守 可各复本任。”降萧正德为侍中、大司马,百官皆复其职。景遣董绍先率兵袭广陵, 南兗州刺史南康嗣王会理以城降之。景以绍先为南兗州刺史。

  初,北兗州刺史定襄侯祗与湘潭侯退,及前潼州刺史郭凤同起兵,将赴援。至 是,凤谋以淮阴应景,祗等力不能制,并奔于魏。景以萧弄璋为北兗州刺史,州民 发兵拒之,景遣厢公丘子英、直阁将军羊海率众赴援,海斩子英,率其军降于魏, 魏遂据其淮阴。景又遣仪同于子悦、张大黑率兵入吴,吴郡太守袁君正迎降。子悦 等既至,破掠吴中,多自调发,逼掠子女,毒虐百姓,吴人莫不怨愤,于是各立城 栅拒守。是月,景移屯西州,遣仪同任约为南道行台,镇姑孰。

  五月,高祖崩于文德殿。初,台城既陷,景先遣王伟、陈庆入谒高祖,高祖曰: “景今安在?卿可召来。”时高祖坐文德殿,景乃入朝,以甲士五百人自卫,带剑 升殿。拜讫,高祖问曰:“卿在戎日久,无乃为劳?”景默然。又问:“卿何州人, 而敢至此乎?”景又不能对,从者代对。及出,谓厢公王僧贵曰:“吾常据鞍对敌, 矢刃交下,而意气安缓,了无怖心。今日见萧公,使人自慑,岂非天威难犯?吾不 可再见之。”高祖虽外迹已屈,而意犹忿愤,时有事奏闻,多所谴却。景深敬惮, 亦不敢逼。景遣军人直殿省内,高祖问制局监周石珍曰:“是何物人?”对曰: “丞相。”高祖乃谬曰:“何物丞相?”对曰:“是侯丞相。”高祖怒曰:“是名 景,何谓丞相!”是后,每所征求,多不称旨,至于御膳亦被裁抑,遂忧愤感疾而 崩。景乃密不发丧,权殡于昭阳殿,自外文武咸莫知之。二十余日,升梓宫于太极 前殿,迎皇太子即皇帝位。于是矫诏赦北人为奴婢者,冀收其力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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