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谓琚曰:“女直人往往径居要达,不知闾阎疾苦。卿尝为丞簿,民间何事不知,凡利害极陈之。”上与宰臣议铸钱,或以铸钱工费数倍,欲采金银坑冶,上曰:“山泽之利可以与民,惟钱币不当私铸。若财货流布四方,与在官何异。”琚进曰:“臣闻天子之富藏于天下,正如泉源欲其流通耳。”上问琚曰:“古亦有百姓铸钱者乎?”对曰:“使百姓自铸,则小人图厚利,钱愈薄恶,古所以禁也。”
时民间往往造作妖言,相为党与谋不轨,事觉伏诛。上问宰臣曰:“南方尚多反侧,何也?”琚对曰:“南方无赖之徒,假托释道,以妖幻惑人。愚民无知,遂至犯法。”上曰:“如僧智究是也。此辈不足恤,但军士讨捕,利取民财,害及良民,不若杜之以渐也。”智究,大名府僧,同寺僧苑智义与智究言,《莲华经》中载五浊恶世佛出魏地,《心经》有梦想究竟涅槃之语,汝法名智究,正应经文,先师藏瓶和尚知汝有是福分,亦作颂子付汝。智究信其言,遂谋作乱,历大名、东平州郡,假托抄化,诱惑愚民,潜结奸党,议以十一年十二月十七日先取兖州,会徒峄山,以“应天时”三字为号,分取东平诸州府。及期向夜,使逆党胡智爱等,劫旁近军寨,掠取甲仗,军士击败之。会傅戩、刘宣亦于阳谷、东平上变。皆伏诛,连坐者四百五十余人。
宗室子或不胜任官事,世宗欲授散官,量与廪禄,以赡足之,以问宰臣曰:“于前代何如?”琚对曰:“尧亲九族,周家内睦九族,皆帝王盛事也。”琚之将顺,多此类。
十三年,上表乞致仕。十六年,再表乞致仕。皆不许。参知政事唐括安礼忤上意,出为横海军节度使,数年不复召。琚对便殿,从容进曰:“唐括安礼忠直,久在外官。”世宗深然之,遂自南京留守召为尚书右丞。琚尝举室绍先以为右司员外郎,绍先中风暴卒,上甚惜之,谓琚曰:“卿之所举也。”感叹者再三。
十七年,拜平章政事,封莘国公。明年,拜右丞相。修起居注移剌杰上书言:“朝奏屏人议事,史官亦不与闻,无由纪录。”上以问宰相,琚与右丞唐括安礼对曰:“古者史官,天子言动必书,以儆戒人君,庶几有畏也。周成王剪桐叶为圭,戏封叔虞,史佚曰:‘天子不可戏言,言则史书之。’以此知人君言动,史官皆得记录,不可避也。”上曰:“朕观《贞观政要》,唐太宗与臣下议论,始议如何,后竟如何,此政史臣在侧记而书之耳。若恐漏泄几事,则择慎密者任之。”朝奏屏人议事,记注官不避自此始。
以年老衰病固辞,上曰:“朕知卿年老,勉为朕留,俟一二年,朕将思之。”上谓宰臣曰:“朕为天子,未尝敢专行独断,每事遍问卿等,可行则行之,不可则止也。”琚与平章政事唐括安礼奏曰:“好问则裕,自用则小,陛下行之,天下幸甚。”居一年,复表致仕,乃许。诏以一孙为阁门祗候。即命驾归乡里。久之,世宗谓宰臣:“知人最为难事,近来左选多不得人。惟石琚为相时,往往举能其官,左丞移剌道、参政粘割斡特剌举右选,颇得之。朕常以不能遍识人材为不足。此宰相事也,左右近侍虽常有言,朕未敢轻信。”又曰:“近日刺史县令多阙员,当择干济者除之,资级不到庸何伤。”又曰:“惟石琚最为知人。”
唐括鼎为定武军节度使,上谓鼎曰:“久不见石琚,精力比旧何如?汝到官往视之。”显宗亦思之,因琚生日,寄诗以见意。二十二年,以疾薨于家,年七十二。谥文宪。泰和元年,图像衍庆宫,配享世宗庙廷。
唐括安礼,本名斡鲁古,字子敬。好学,通经史,工词章,知为政大体。贞元中,累官临海军节度使,入为翰林侍读学士,改浚州防御使、彰化军节度使。大定初,迁益都尹,召为大兴尹,上曰:“京师好讹言。府中奸吏为民患。卿虽年少,有治才,去其宿弊,毋为因仍。”察廉入第一等,进阶荣禄大夫。
七年五月,大兴府狱空,诏锡宴劳之。凡州郡有狱空者,皆赐钱为锡宴费,大兴府锡宴钱三百贯,其余有差。久之,拜参知政事,罢为横海军节度使,历河间尹、南京留守。以丧去官,起复尚书右丞。诏曰:“南路女直户颇有贫者,汉户租佃田土,所得无几,费用不给,不习骑射,不任军旅。凡成丁者签入军籍,月给钱米,山东路沿边安置。其议以闻。”浃旬,上问曰:“宰臣议山东猛安贫户如之何?”奏曰:“未也。”乃问安礼曰:“于卿意如何?”对曰:“猛安人与汉户,今皆一家,彼耕此种,皆是国人,即日签军,恐妨农作。”上责安礼曰:“朕谓卿有知识,每事专效汉人。若无事之际可务农作,度宋人之意且起争端,国家有事,农作奚暇?卿习汉字,读《诗》、《书》,姑置此以讲本朝之法。前日宰臣皆女直拜,卿独汉人拜,是邪非邪?所谓一家者,皆一类也,女直、汉人,其实则二。朕即位东京,契丹、汉人皆不往,惟女直人偕来,此可谓一类乎?”又曰:“朕夙夜思念,使太祖皇帝功业不坠,传及万世,女直人物力不困。卿等悉之。”因以有益贫穷猛安人数事,诏左司郎中粘割斡特剌使书之,百官集议于尚书省。
十七年,诏遣监察御史完颜觌古速行边,从行契丹押剌四人,挼剌、招得、雅鲁、斡列阿,自边亡归大石。上闻之,诏曰:“大石在夏国西北。昔窝斡为乱,契丹等响应,朕释其罪,俾复旧业,遣使安辑之,反侧之心犹未已。若大石使人间诱,必生边患。遣使徙之,俾与女直人杂居,男婚女聘,渐化成俗,长久之策也。”于是遣同签枢密院事纥石烈奥也、吏部郎中裴满余庆、翰林修撰移剌杰,徙西北路契丹人尝预窝斡乱者上京、济、利等路安置。以兵部郎中移剌子元为西北路招讨都监,诏子元曰:“卿可省谕徙上京、济州契丹人,彼地土肥饶,可以生殖,与女直人相为婚姻,亦汝等久安之计也。卿与奥也同催发徙之。仍遣猛安一员以兵护送而东,所经道路勿令与群牧相近,脱或有变,即便讨灭。俟其过岭,卿即还镇。”上已遣奥也、子元等,谓宰臣曰:“海陵时,契丹人尤被信任,终为叛乱,群牧使鹤寿、驸马都尉赛一、昭武大将军术鲁古、金吾卫上将军蒲都皆被害。赛一等皆功臣之后,在官时未尝与契丹有怨,彼之野心,亦足见也。”安礼对曰:“圣主溥爱天下,子育万国,不宜有分别。”上曰:“朕非有分别,但善善恶恶,所以为治。异时或有边衅,契丹岂肯与我一心也哉。”
他日,上又曰:“荐举,大臣之职。外官五品犹得举人,宰相无所举,何也?”安礼对曰:“孔子称才难。贤人君子,世不多有。陛下必欲得人,当广取士之路,区别器使之,斯得人矣。”上曰:“除授格法不伦。奉职皆阀阅子孙,朕所知识,有资考出身月日。亲军不以门第收补,无荫者不至武义不得出职。但以女直人有超迁官资,故出职反在奉职上。天下一家,独女直有超迁格,何也?”安礼对曰:“祖宗以来立此格,恐难辄改。”
转左丞,与右丞蒲察通同日拜,上谓之曰:“朕今年五十有五,若过六十,必倦于政事。宜及朕之康强,凡女直猛安谋克当修举政事,改定法令。宗族中鲜有及朕之寿者,朕颇习女直旧风,子孙岂能知之,况政事乎。卿等宜悉此意。”上又曰:“大理寺事多留滞,宰执不督责之,何也?”安礼对曰:“案牍疑难者旧例给限。”上曰:“旧例是邪非邪,今不究其事,辄给以限邪?”参政移剌道曰:“臣在大理时,未尝有滞事。”上曰:“卿在大理无滞事,为宰执而不能检治,何也?”道无以对而退。上问宰臣曰:“御史台官,亦与亲知往来否?”皆曰:“往来殊少。”上曰:“台官当尽绝人事。谏官、记注官与闻议论,亦不可与人游从。”安礼对曰:“亲知之间,恐不可尽绝也。”上曰:“职任如是,何恤人之言。”
进拜平章政事,封芮国公,授世袭谋克。上谕安礼,前代史书详备,今祖宗实录太简略。对曰:“前代史皆成书,有帝纪、列传。他日修史时,亦有帝纪、列传,其详自见于列传也。”安礼尝议科目,言于上曰:“臣观近日士人不以策论为意。今若诗赋策论各场考试,文理俱优者为中选,以时务策观其器识,庶得人也。”上曰:“卿等议之。”上谓宰臣曰:“赏有功不可缓,缓赏无以劝善。”安礼对曰:“古所谓赏不逾时者,正谓此也。”
二十一年,拜右丞相,进封申国公,固辞曰:“臣备位宰相,无补于国家,夙夜忧惧,惟恐得罪,上负陛下,下负百姓。臣实不敢受丞相位,惟陛下择贤于臣者用之。”上曰:“朕知卿正直,与左丞相习显无异。且练习政事,无出卿之右者。其毋多让。”安礼顿首谢。是岁,薨。泰和元年,配享世宗庙廷。
移剌道,本名赵三。其先乙室部人也,初徙咸平。为人宽厚,有大志,以笃孝著名。通女直、契丹、汉字。皇统初,补刑部令史,转尚书省令史,再迁大理司直。丁母忧,起复,迁户部员外郎。正隆三年,徙临潢、咸平路、毕沙河等三猛安,屯戍斡卢速。还奏,海陵谓侍臣曰:“道骨相异常,他日必登公辅。”明年,迁本部郎中。
海陵伐宋,为都督府长史。海陵死,师还,无复纪律,士卒掠淮南,百姓苦之。有男女二百余人,自愿与道为奴,道受之,至淮,俟诸军毕济,乃悉遣还。大定二年,复为户部郎中,与梁钅求安抚山东,招谕盗贼。民或避盗避役者,并令归业,不问罪名轻重皆原之,军人不得并缘虏掠。仆散忠义讨窝斡,道参谋幕府事。贼平,元帅府以俘获生口分给官僚,道悉纵遣之。
还京师,入见,既退,世宗目送之,曰:“此人有干才,可大用也。”迁翰林直学士,兼修起居注。顷之,世宗曰:“道清廉有干局,翰林文雅之职,不足以尽其才。”中都转运繁剧,乃改同知中都路都转运事。诏道送河北、山东等路廉察善恶升降官员制敕,上曰:“卿从讨契丹,不贪俘获,其志可嘉。故命卿为使。卿其勉之。”是岁,以廉升者,磁州刺史完颜蒲速列为北京副留守,濰州刺史蒲察蒲查为博州防御使,威州刺史完颜兀答补为磁州刺史。治状不善下迁者,登州刺史大磐为嵩州刺史,同知南京留守高德基为同知北京转运事,卫州防御使完颜阿邻为陈州防御使,真定尹徒单拔改为兴平军节度使,安国军节度使唐括重国为彰化军节度使。仍具功过善恶宣谕,毋受馈献。迁大理卿。五年,宋人请和,罢兵。道往山东,阅实军器,振赡戍兵妻子。再除同知大兴尹。
亲军百人长完颜阿思钵非禁直日带刀入宫,其夜入左藏库,杀都监郭良臣,盗取金珠。点检司执其疑似者八人,掠笞三人死,五人者自诬,其赃不可得。上疑之,命道参问。道持久其狱,既而阿思钵鬻金事觉,伏诛。上曰:“箠楚之下,何求不得。奈何点检司不以情求之乎!”赐掠死者钱人二百贯,周其家,不死者人五十贯。诏自今护卫亲军百人长、五十人长,非直日不得带刀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