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史

本纪·卷二

更新时间:2021-03-04 08:00:08

  ◎太祖

  太祖应乾兴运昭德定功仁明庄孝大圣武元皇帝,讳旻,本讳阿骨打,世祖第二子也。母曰翼简皇后拏懒氏。辽道宗时有五色云气屡出东方,大若二千斛囷仓之状,司天孔致和窃谓人曰:“其下当生异人,建非常之事。天以象告,非人力所能为也。”咸雍四年戊申七月一日,太祖生。幼时与群儿戏,力兼数辈,举止端重,世祖尤爱之。世祖与腊碚、麻产战于野鹊水,世祖被四创,疾困,坐太祖于膝,循其发而抚之,曰:“此儿长大,吾复何忧?”十岁,好弓矢。甫成童,即善射。一日,辽使坐府中,顾见太祖手持弓矢,使射群乌,连三发皆中。辽使矍然曰:“奇男子也!”太祖尝宴纥石烈部活离罕家,散步门外,南望高阜,使众射之,皆不能至。太祖一发过之,度所至逾三百二十步。宗室谩都诃最善射远,其不及者犹百步也。天德三年,立射碑以识焉。

  世祖伐卜灰,太祖因辞不失请从行,世祖不许而心异之。乌春既死,窝谋罕请和。既请和,复来攻,遂围其城。太祖年二十三,被短甲,免胄,不介马,行围号令诸军。城中望而识之。壮士太峪乘骏马持枪出城,驰刺太祖。太祖不及备,舅氏活腊胡驰出其间,击太峪,枪折,刺中其马,太峪仅得免。尝与沙忽带出营杀略,不令世祖知之。且还,敌以重兵追之。独行隘巷中,失道,追者益急。值高岸与人等,马一跃而过,追者乃还。世祖寝疾,太祖以事如辽统军司。将行,世祖戒之曰:“汝速了此事,五月未半而归,则我犹及见汝也。”太祖往见曷鲁骚古统军,既毕事,前世祖没一日还至家。世祖见太祖来,所请事皆如志,喜甚,执太祖手,抱其颈而抚之,谓穆宗曰:“乌雅束柔善,惟此子足了契丹事。”穆宗亦雅重太祖,出入必俱。太祖远出而归,穆宗必亲迓之。

  世祖已擒腊醅,麻产尚据直屋铠水。肃宗使太祖先取麻产家属,康宗至直屋铠水围之。太祖会军,亲获麻产,献馘于辽。辽命太祖为详稳,仍命穆宗、辞不失、欢都皆为详稳久之。以偏师伐泥厖古部跋黑、播立开等,乃以达涂阿为乡导,沿帅水夜行袭之,卤其妻子。初,温都部跋忒杀唐括部跋葛,穆宗命太祖伐之。太祖入辞,谓穆宗曰:“昨夕见赤祥,此行必克敌。”遂行。是岁大雪,寒甚。与乌古论部兵沿土温水过末邻乡,追及跋忒于阿斯温山北泺之间,杀之。军还,穆宗亲迓太祖于霭建村。

  撒改以都统伐留可,谩都诃合石土门伐敌库德。撒改与将佐议,或欲先平边地部落城堡,或欲径攻留可城,议不能决,愿得太祖至军中。穆宗使太祖往,曰:“事必有可疑。军之未发者止有甲士七十,尽以畀汝。”谩都诃在米里迷石罕城下,石土门未到,土人欲执谩都诃以与敌,使来告急,遇太祖于斜堆甸。太祖曰:“国兵尽在此矣。使敌先得志于谩都诃,后虽种诛之,何益也。”乃分甲士四十与之。太祖以三十人指撒改军。道遇人曰:“敌已据盆搦岭南路矣。”众欲由沙偏岭往,太祖曰:“汝等畏敌耶?”既度盆搦岭,不见敌,已而闻敌乃守沙偏岭以拒我。及至撒改军,夜急攻之,迟明破其众。是时,留可、坞塔皆在辽。既破留可,还攻坞塔城,城中人以城降。初,太祖过盆搦岭,经坞塔城下,从骑有后者,坞塔城人攻而夺之釜。太祖驻马呼谓之曰:“毋取我炊食器。”其人谩言曰:“公能来此,何忧不得食。”太祖以鞭指之曰:“吾破留可,即于汝乎取之。”至是,其人持釜而前曰:“奴辈谁敢毁祥稳之器也。”遣蒲家奴招诈都,诈都乃降,释之。穆宗将伐萧海里,募兵得千余人。女直兵未尝满千,至是,太祖勇气自倍,曰:“有此甲兵,何事不可图也!”海里来战,与辽兵合,因止辽人,自为战。勃海留守以甲赠太祖,太祖亦不受。穆宗问何为不受?曰:“被彼甲而战,战胜则是因彼成功也。”穆宗末年,令诸部不得擅置信牌驰驿讯事,号令自此始一,皆自太祖启之。

  康宗七年,岁不登,民多流莩,强者转而为盗。欢都等欲重其法,为盗者皆杀之。太祖曰:“以财杀人,不可!财者,人所致也。”遂减盗贼征偿法为征三倍。民间多逋负,卖妻子不能偿,康宗与官属会议,太祖在外庭以帛系杖端,麾其众,令曰:“今贫者不能自活,卖妻子以偿债。骨肉之爱,人心所同。自今三年勿征,过三年徐图之。”众皆听令,闻者感泣,自是远近归心焉。岁癸巳十月,康宗梦逐狼,屡发不能中,太祖前射中之。旦日,以所梦问僚佐,众曰:“吉。兄不能得而弟得之之兆也。”是月,康宗即世,太祖袭位为都勃极烈。辽使阿息保来,曰:“何以不告丧?”太祖曰:“有丧不能吊,而乃以为罪乎?”他日,阿息保复来,径骑至康宗殡所,阅赗马,欲取之。太祖怒,将杀之,宗雄谏而止。既而辽命久不至。辽主好畋猎、淫酗,怠于政事,四方奏事,往往不见省。纥石烈阿疏既奔辽,穆宗取其城及其部众,不能归。遂与族弟银术可、辞里罕阴结南江居人浑都仆速,欲与俱亡入高丽。事觉,太祖使夹古撒喝捕之,而银术可、辞里罕先为辽戍所获,浑都仆速已亡去,撒喝取其妻子而还。

  二年甲午六月,太祖至江西,辽使使来致袭节度之命。初,辽每岁遣使市名鹰海东青于海上,道出境内,使者贪纵,征索无艺,公私厌苦之。康宗尝以不遣阿疏为言,稍拒其使者。太祖嗣节度,亦遣蒲家奴往索阿疏,故常以此二者为言,终至于灭辽然后已。至是,复遣宗室习古乃、完颜银术可往索阿疏。习古乃等还,具言辽主骄肆废弛之状。于是召官僚耆旧,以伐辽告之,使备冲要,建城堡,修戎器,以听后命。辽统军司闻之,使节度使捏哥来问状,曰:“汝等有异志乎?修战具,伤守备,将以谁御?”太祖答之曰:“设险自守,又何问哉!”辽复遣阿息保来诘之。太祖谓之曰:“我小国也,事大国不敢废礼。大国德泽不施,而逋逃是主,以此字小,能无望乎?若以阿疏与我,请事朝贡。苟不获已,岂能束手受制也。”阿息保还,辽人始为备,命统军萧挞不野调诸军于宁江州。太祖闻之,使仆聒剌复索阿疏,实观其形势。仆聒剌还言:“辽兵多,不知其数。”太祖曰:“彼初调兵,岂能遽集如此。”复遣胡沙保往,还言:“惟四院统军司与宁江州军及渤海八百人耳。”太祖曰:“果如吾言。”谓诸将佐曰:“辽人知我将举兵,集诸路军备我,我必先发制之,无为人制。”众皆曰:“善。”乃入见宣靖皇后,告以伐辽事。后曰:“汝嗣父兄立邦家,见可则行。吾老矣,无贻我忧,汝必不至是也。”太祖感泣,奉觞为寿。即奉后率诸将出门,举觞东向,以辽人荒肆,不归阿疏,并己用兵之意,祷于皇天后土。酹毕,后命太祖正坐,与僚属会酒,号令诸部。使婆卢火征移懒路迪古乃兵,斡鲁古、阿鲁抚谕斡忽、急赛两路系辽籍女直,实不迭往完睹路执辽障鹰官达鲁古部副使辞列、宁江州渤海大家奴。于是达鲁古部实里馆来告曰:“闻举兵伐辽,我部谁从?”太祖曰:“吾兵虽少,旧国也,与汝邻境,固当从我。若畏辽人,自往就之。”

  九月,太祖进军宁江州,次寥晦城。婆卢火征兵后期,杖之,复遣督军。诸路兵皆会于来流水,得二千五百人。致辽之罪,申告于天地曰:“世事辽国,恪修职贡,定乌春、窝谋罕之乱,破萧海里之众,有功不省,而侵侮是加。罪人阿疏,屡请不遣。今将问罪于辽,天地其鉴佑之。”遂命诸将传挺而誓曰:“汝等同心尽力,有功者,奴婢部曲为良,庶人官之,先有官者叙进,轻重视功。苟违誓言,身死梃下,家属无赦。”师次唐括带斡甲之地,诸军禳射,介而立,有光如烈火,起于人足及戈矛之上,人以为兵祥。明日,次紥只水,光见如初。将至辽界,先使宗幹督士卒夷堑。既度遇渤海军攻我左翼七谋克,众少却,敌兵直犯中军。斜也出战,哲垤先驱。太祖曰:“战不可易也。”遣宗干止之。宗干驰出斜也前,控止哲垤马,斜也遂与俱还。敌人从之,耶律谢十坠马,辽人前救。太祖射救者毙。并射谢十中之。有骑突前,又射之,彻紥洞胸。谢十拔箭走,追射之,中其背,饮矢之半,偾而死,获所乘马。宗干与数骑陷辽军中,太祖救之,免胄战。或自傍射之,矢拂于颡。太祖顾见射者,一矢而毙。谓将士曰:“尽敌而止。”众从之,勇气自倍。敌大奔,相蹂践死者十七八。撒改在别路,不及会战,使人以战胜告之,而以谢十马赐之。撒改使其子宗翰、完颜希尹来贺,且称帝,因劝进。太祖曰:“一战而胜,遂称大号,何示人浅也。”进军宁江州,诸军填堑攻城。宁江人自东门出,温迪痕、阿徒罕邀击,尽殪之。

  十月朔,克其城,获防御使大药师奴,阴纵之,使招谕辽人。铁骊部来送款。次来流城,以俘获赐将士。召渤海梁福、斡答剌使之伪亡去,招谕其乡人曰:“女直、渤海本同一家,我兴师伐罪,不滥及无辜也。”使完颜娄室招谕系辽籍女直。师还,谒宣靖皇后,以所获颁宗室耆老,以实里馆赀产给将士。初命诸路以三百户为谋克,十谋克为猛安。酬斡等抚定谗谋水女直。鳖古酋长胡苏鲁以城降。

  十一月,辽都统萧糺里、副都统挞不野将步骑十万会于鸭子河北。太祖自将击之。未至鸭子河,既夜,太祖方就枕,若有扶其首者三,寤而起,曰:“神明警我也!”即鸣鼓举燧而行。黎明及河,辽兵方坏凌道,选壮士十辈击走之。大军继进,遂登岸。甲士三千七百,至者才三之一。俄与敌遇于出河店,会大风起,尘埃蔽天,乘风势击之,辽兵溃。逐至斡论泺,杀获首虏及车马甲兵珍玩不可胜计,遍赐官属将士,燕犒弥日。辽人尝言女直兵若满万则不可敌,至是始满万云。斡鲁古败辽兵,斩其节度使挞不野。仆虺等攻宾州,拔之。兀惹雏鹘室来降。辽将赤狗儿战于宾州,仆虺、浑黜败之。铁骊王回离保以所部降。吾睹补、蒲察复败赤狗儿、萧乙薛军于祥州东。斡忽、急塞两路降。斡鲁古败辽军于咸州西,斩统军实娄于阵。完颜娄室克咸州。

  是月,吴乞买、撒改、辞不失率宫属诸将劝进,愿以新岁元日恭上尊号,太祖不许。阿离合懑、蒲家奴、宗翰等进曰:“今大功已建,若不称号,无以系天下心。”太祖曰:“吾将思之。”

  收国元年正月壬申朔,群臣奉上尊号。是日,即皇帝位。上曰:“辽以宾铁为号,取其坚也。宾铁虽坚,终亦变坏,惟金不变不坏。金之色白,完颜部色尚白。”于是国号大金,改元收国。丙子,上自将攻黄龙府,进临益州。州人走保黄龙,取其余民以归。辽遣都统耶律讹里朵、左副统萧乙薛、右副统耶律张奴、都监萧谢佛留,骑二十万、步卒七万戍边。留娄室、银术可守黄龙,上率兵趋达鲁古城,次宁江州西。辽使僧家奴来议和,国书斥上名,且使为属国。庚子,进师,有火光正圆,自空而坠。上曰:“此祥征,殆天助也!”酹白水而拜,将士莫不喜跃,进逼达鲁古城。上登高望辽兵若连云灌木状,顾谓左右曰:“辽兵心贰而情怯。虽多不足畏!”遂趋高阜为阵。宗雄以右翼先驰辽左军,左军却。左翼出其阵后,辽右军皆力战。娄室、银术可冲其中坚。凡九陷阵,皆力战而出。宗翰请以中军助之。上使宗干往为疑兵。宗雄已得利,击辽右军,辽兵遂败。乘胜追蹑,至其营,会日已暮,围之。黎明,辽军溃围出,逐北至阿娄冈。辽步卒尽殪,得其耕具数千以给诸军。是役也,辽人本欲屯田,且战且守,故并其耕具获之。

  二月,师还。三月辛未朔,猎于寥晦城。四月,辽耶律张奴以国书来。上以书辞慢侮,留其五人,独遣张奴回报,书亦如之。五月庚午朔,避暑于近郊。甲戌,拜天射柳。故事,五月五日、七月十五日、九月九日拜天射柳,岁以为常。

  六月己亥朔,辽耶律张奴复以国书来,犹斥上名。上亦斥辽主名以复之,且谕之使降。七月戊辰,以弟吴乞买为谙班勃极烈,国相撒改为国论勃极烈。辞不失为阿买勃极烈,弟斜也为国论昊勃极烈,甲戌,辽使辞剌以书来,留之不遣。九百奚营来降。

  八月戊戌,上亲征黄龙府。次混同江,无舟,上使一人道前,乘赭白马径涉,曰:“视吾鞭所指而行。”诸军随之,水及马腹。后使舟人测其渡处,深不得其底。熙宗天眷二年,以黄龙府为济州,军曰利涉,盖以太祖涉济故也。

  九月,克黄龙府,遣辞剌还,遂班师。至江,径渡如前。丁丑,至自黄龙府。己卯,黄龙见空中。癸巳,以国论勃极烈撒改为国论忽鲁勃极烈,阿离合懑为国论乙室勃极烈。

  十一月,辽主闻取黄龙府,大惧,自将七十万至驼门。附马萧特末、林牙萧查剌等骑五万、步四十万至斡邻泺。上自将御之。

  十二月己亥,行次爻剌,会诸将议。皆曰:“辽兵号七十万,其锋未易当。吾军远来。人马疲乏,宜驻于此,深沟高垒以待。”上从之。遣迪古乃、银术可镇达鲁古。丁未,上以骑兵亲候辽军,获督饷者,知辽主以张奴叛,西还二日矣。是日,上还至熟结泺,有光见于予端。戊申,诸将曰:“今辽主既还,可乘怠追击之。”上曰“敌来不迎战,去而追之,欲以此为勇邪?”众皆悚愧,愿自效。上复曰:“诚欲追敌,约赍以往,无事餫馈。若破敌,何求不得。”众皆奋跃,追及辽主于护步答冈。是役也,兵止二万。上曰:“彼众我寡,兵不可分。视其中军最坚,辽主必在焉。败其中军,可以得志。”使右翼先战。兵数交,左翼合而攻之。辽兵大溃,我师驰之,横出其中。辽师败绩,死者相属百余里。获舆辇帟幄兵械军资,他宝物马牛不可胜计。是战,斜也援矛杀数十人,阿离本被围,温迪罕迪忽迭以四谋克兵出之,完颜蒙刮身被数创,力战不已,功皆论最。萧特末等焚营遁去,遂班师。来谷撒喝取开州,婆卢火下特邻城,辞里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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