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走到未牌时分,陡然起一阵大风,将前前后后各船,俱刮拢在一处,在水面上旋转起来,诸军众将叫喊不绝。正在危迫间,忽然换转风头,卷定诸船,向西北飞走,少刻,大雾弥漫,看不见东南西北,耳边但闻风声、水声,相为吼应。林、俞二人,虽然有胆气,到此亦惟有虔心默祷,许愿叩头而已。估计有八九个时辰,渐次天清月朗,众军将各拭目观望,前面隐隐似有城池。船行切近,细看乃杭州东门也,也不知从那一个海口入来。此亦是冷于冰之作用。知林、俞二人起行日子不好,到申时要起飓风,飓风与别的风大不相同,一起则东西南北四面,乱乱无定,舟船遭遇,无不坏者。于冰恐伤中国军士,因此命连城璧来救应,送军将至杭州。只是他送的太勇猛些,致令大众担无限惊险。
再说杭州城外百姓,同城上巡罗军士,瞧见数百只海船,都以为倭寇又至。此时文炜正在杭州安顿一切,住居在巡抚衙门内。听得传报说倭寇大至,连忙从被中扒起,发令箭晓谕阖城军民官吏,都着上城防守,顷刻哄动了一城。林岱遣人到城下叫喊,城上不是放炮,就是放箭,不能前进。俞大猷道:“这怪不得他,爽利等到天明罢,有什么要紧?”
文炜在城上坐守了半夜,到天大明,方知是林、俞二人带兵回来,心下大喜,率各官到城外船内相见。林俞二人先言今日海风之险,几乎不得相见,诸军众将都和做梦一般,不知怎么便到杭州城下。此天意着与老弟速会也。又详说崇明杀贼,并一切事。
问文炜是几时到杭州?文炜道:“自二位老哥起兵后,我与陆大人亦各分开。他回江宁,派遣文武各官,办理江南被寇地方事务。昨日有字来,他已在苏州。我到杭州,查办被寇郡县地方事务,屈指仅十一日。不意二位老哥已收功,航海归国,真是天大喜事!可一同入城,安息几日。军士疲劳,也该令其休息。我此刻即遣官驰驿,传报陆大人。”
林岱道:“我们的船只人数,还不知有伤损否?俟查明入城。”
文炜道:“只用委官三四员,便可立办,何用亲查?”
说罢,一同上岸,骑马入城,同到巡抚衙门。文炜大设酒筵,请崇明得胜大小官员贺功。三日后,将各路水师俱打发回镇,倭船留在杭州,备搬运抢去男妇使用。
过了几天,诸文武俱皆销差。已查明通省被害郡县,兵火之后,仓库空虚。文炜只得从未被害郡县,提取银米,遣官按户挨查男妇人数,分别赈济,将来与陆凤仪会奏罢了。浙民甚是感戴。
诸事安顿俱毕,三人坐船赴苏州。凤仪率文武迎接,入城贺功,叙说各办事务,同具一公本奏捷。凤仪又另上一本,表奏三人之功。文炜于奏捷本内,又添一本,特奏赵文华、鄢懋卿贪婪不法等事,并前假冒军功。
且说明帝见了朱文炜等头一次报捷本章,帝心大悦,立即传齐九卿。天子道:“朱文炜、林岱、俞大猷到扬州,止点兵三日,第四日即各分水陆两路进兵。不意赵文华拥水军八万,河、东人马三万,死守扬州。他的意思,朕亦深知:并非为保守扬州,不过为保守自己,怕倭寇来杀他耳!江浙两省之失,生灵受害,皆坏于赵文华一人,言之痛恨!前严嵩奏称,江浙人望赵文华甚殷,朕不解江浙人望此屠伯何意?”
严嵩听了,心若芒刺。又问众臣道:“赵文华拿到否?”
刑部堂官奏道:“计程缇骑应回,想只在早晚必到。”
明帝又道:“朱文炜等,于文华所统水军八万,止用了五万,河、东人马三万,止用了一万九千。两总兵本部人马一人未用,仍是赵文华所统之兵。一日夜,水陆杀贼数万,使无遗类,屈指成功,究系一朝。嗣后选将,不可不慎也!且更有可喜者,破倭寇之谋,虽出于俞大猷和文炜,而林岱于江宁城下,领百余人,首先驰入贼阵,于数万人中斩其贼帅夷目妙美;夺大旗后,复杀贼副帅亲五郎,此非有拨山扛鼎之力,不能奏此奇功也!贼首既去,群贼自瓦解矣。陆凤仪开城接应,昼夜驰追,文臣能如此,足见勇敢。保全江宁,月余不破,凤仪之功,可与朱文炜、俞大猷相同。刻下林岱、俞大猷,已去崇明,收功想亦在指顾。徐阶保荐得人,足见忠诚为国。统俟捷音再至,朕另降谕旨。”
诸臣顿首辞出,商酌上表庆贺。只有严嵩,虽对众强为色笑,却心上难过的了不得。本日晚,即将文华、宗宪解到,交送刑部。严嵩立即托尚书夏邦谟,向刑部堂官代讨情分;又差人入监,安慰二人去了。
不四五日,又接到崇明收功,并陆凤仪、朱文炜安插抚恤两省被寇郡县本章。随下旨:陆凤仪保守江宁,深费心力,加太子太傅,赐蟒衣玉带,荫一子人监读书。林岱着升授提督,充补江南通省军门,统辖各镇,驻扎镇江,防御诸处海口。朱文炜即补授浙江巡抚,挂通省军门衔,统辖各镇,防御诸处海口。俞大猷着升授提督,驻扎山西大同府,挂通省军门衔,统辖各镇。尚书徐阶,着充经筵讲官,加太子太保。并赐徐阶、朱文炜、林岱、俞大猷各蟒衣玉带一袭。其余水陆有功诸官,俟陆凤仪、朱文炜奏到日,再降谕旨升补。看第二本是朱文炜参奏赵文华于去岁奉旨督兵,在直隶沿途索诈地方官金帛、古玩,复于扬州、苏州二府种种贪贿,敛积商民银两,折收船马价值,兼复假冒军功;并参鄢懋卿在盐院任中,骄侈不法等款,又替赵文华派敛诸商金珠、古玩,侵吞盐课等事。
明帝览奏,越发大怒,敕下:江南总督陆凤仪,锁拿鄢懋卿入都,抄没本乡并任中两处家私,兼详查寄顿地方,监禁老少男妇,毋得轻纵一人。与赵文华一同付刑部,严刑审讯,定罪奏闻。又看到胡宗宪,文炜替他极力开脱,说他原本书生,未娴武略;其赵文华贪贿诸事,委不知情。明帝看后,也就不深究了。又想起林润曾参奏赵文华在前,竟是个少年有胆识的官儿,随下旨:升林润兵科给事中,巡按江南通省地方事务。
旨意一下,徐阶、林润、邹应龙各大喜,只有个严嵩父子是畏惧。满朝文武,谁不知赵文华、鄢懋卿是严嵩得力门下?今前后两个俱倒,如去了他左右手一般。刑部堂官见明帝甚怒,也不敢尽依严嵩脸面,将索诈苏、扬二府衿商士庶银两问实,假冒军功问虚。又过了几日,将鄢懋卿解到,审出欺隐盐课四十余万两;又拉出巡盐御史袁淳,协同纳贿。胡宗宪刑部照文炜参本,也替他以“不知情”三字开脱,具奏入去。
明帝大怒,将赵文华解赴苏州斩决;其子赵怿思同妻女俱发烟瘴地方,永远充军。鄢懋卿解赴扬州斩决,其子发边地永远充军,妻女卖与人为奴。袁淳解赴扬州立绞,亦令抄没家私。胡宗宪于刑部未审之前,他不知从何地弄了白龟两个、白鹿一只进献。刑部拟他为革职,也奉旨依议。赵文华自入刑部后,日夜愁惧,肚上起了一疮。京差解至常州,其疮凶肿异常,哀呼了一夜,将肚腹崩裂,五脏皆出而死。江南人听得将他解付苏州斩决,家家焚香称庆;还有许多人等他斩决时,大家要零割其肉,盼望他来。已后听得他死在常州,未蒙显戮,百姓又都不快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