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龟婆闻唆拼性命 苗秃子惧祸弃家私
词曰:
花娘死去龟婆恼,秃子面花开了。况又被他推倒,齿抉知多少。
说条念律神魂杳,家业不堪全扫。为献殷勤穷到老,此祸真非小。
——右调《明月穿窗》。
话说金钟儿死去,郑婆子搂住脖项,没命的喊叫道:“我的儿,我的苦命的儿,你杀了我了,我同你一路去罢!”把头在窗棂上一碰,差些儿碰个大窟窿。郑三在地下,跳了两跳,昏倒在地。猛见郑婆子丢开金钟儿,往外飞跑。苗秃子正在厅屋槅扇前,走来走去,想算道路;又不敢偷走,怕郑三将来有话说,后悔的揉手挝心。不防郑婆子在背后用头一撞,身子站不稳,往前一触,触在了门框上,碰了个大疙瘩。掉转身子正要看时,被郑婆子十个指甲,在脸上一挝,手挝处,皮开肉破,鲜血长流。急用手招架时,又被郑婆子提住领口一拉,把一件青绢上盖,拉开一大绽,翻披在肩头。
苗秃子见势不好,就往外跑;又被门坎子一绊,腿不能自主,跌下台阶。郑婆子赶上,按住在脖项上乱咬。两个人嚷成了一堆。郑三在房里喊天振地的哭叫,早惊动了许多邻居,都来看视。入的门,见一个和尚被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搂着,在院内乱滚。众人上前,用力分开。一家子又哭又嚷闹,也问不明白。到房中一看,才知道郑三家闺女死了。又见郑三和疯了的一样,在房内不住的挝心乱跳。
忽见萧麻子急急的走入来,问道:“还有气哩没有?”
打杂的胡六道:“死了这一会了。”
萧麻子道:“何如?我原逆料着有这一番。”又将金钟儿仔细一看,只见乱发蓬松,鼻口流着紫血,头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俱是咬打的伤痕,把个千伶百俐、俊俏佳人,弄的与阎王殿上小鬼无异。萧麻子把手一拍,口里嗟叹道:“咳!死的可惜,可怜!”
此时郑三家老婆,已被看的人拉住在院外,如醉如痴的打晃。萧麻子叫胡六扶郑三到南房里去。这时,男男女女,又来了好些。萧麻子挤到厅屋内,说道:“众位请开些,好让人家收拾死人。”
说罢,刚挤出厅屋门,猛见人丛中钻出个光头,擦抹着许多的鲜血,真与那打破的红西瓜相似;扑上来,将萧麻子一抱,萧麻子大吃了一惊,仔细看时,才认的是苗秃子。忙问道:“你是怎么?”
苗秃子道:“了不得,了不得!反了,反了!”
正说着,见郑婆子大披着头发,从院外大放声哭入来。苗秃子拉着萧麻子,往人丛中急忙一钻,让郑婆子入去,方说道:“你快同我到院里来,我和你说。”
两人到西房檐下,萧麻子又将苗秃一看,见衣服拉的千条万缕,面上带着四五道大血痕,像个指甲挝破的,脖项上和脸上,有许多齿伤,形容甚是狼狈。
萧麻子口中不言,心里说道:“这秃小厮,尖嘴薄舌,宜乎该有此辱。”随问道:“你怎么成了这样个光景?”
苗秃子道:“真是天翻地覆的事。郑三打罢金钟儿,我在玉姐房内气肚子,也不知你是甚么时候去的。没一顿饭时,金钟儿吃了官粉,就发作起来。”
萧麻子道:“我那样嘱咐着他们,怎么就没一个人在他跟前?”
苗秃子道:“谁知道他。金钟儿死了,我正在厅前有些后悔。不意郑三家老婆,这万剐凌迟的奴才,猛可里在我背后,将我腰眼间,被他那驴头加力一触,我几乎碰死;却待问时,被他十个指头将脸挝破。你瞧,衣服也扯了个粉碎,脖项也被他咬坏,适才幸众人解开。我在试马坡来往了一二年,此地大大小小,谁不认得我?我岂肯轻易受辱至此?没的说,一个知己朋友,难道还不如个亡八的交情么?你有甚么好主见,快说与我,我与他家势不两立。怎么他的女儿死了,拿我出气?良贱相殴,还要分别治罪。他竟敢殴辱斯文,我辈还要这秀才何用?”
萧麻子道:“你这殴辱斯文的题目,到也想的有一二分,只是他的题目若讲出来,比你更利害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