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

第五十四回

更新时间:2021-03-04 07:51:09

  过生辰受尽龟婆气 交借银立见小人情

  词曰:
  情郎妓女两心谐,豪奢暗减裁。虔婆朝暮恨无财,友情也拟猜。
  一过生辰情态见,帮闲龟子罢春台。陡遇送银人至,小人侧目来。
  ——右调《炼石天》。

  且说温如玉在郑三家嫖的头昏眼花,辨不出昼明夜暗,止知道埋头上情。金钟儿教与他的法儿,虽然支撑了几个月,少花了几两银子;无如乐户人家,比老鼠还奸,早已识破他们的调度。郑三还念如玉在他家花过几个大钱,怎当郑婆子剔尖拔毛,一尺一寸,都要打算在如玉身上。这些时,见如玉用钱有斟酌,萧麻子三两、五两到叨点实惠;自己贴上个女儿,夜夜陪睡;又要日日支应饮食;每夜连五钱银都合不来,心上甚是不平。又见金钟儿一味与如玉打热,不和他一心一意的弄钱,这婆子那里放得过去?起先不过在房里院外,吐些掂斤播两的话说,讥刺几句,使如玉知道;后来见如玉装聋推哑,是个心里有了主见,就知是他女儿指教的,便日日骂起金钟儿来。不是嫌起的迟,就是嫌睡的早;走一步,也有个不是在内;连饮食都消减了。金钟儿心爱如玉,只要与他省几个钱,任凭他妈大骂小骂,总付之不见不闻。如玉又气不过,到要按一夜一两找还他。金钟儿又不肯。

  昔日苗秃子嫖钱,通是如玉全与;再不然,垫一半。自从金钟儿教唆后,苗秃子来来往往好几回,如玉一两不帮,借也不应。苗秃虽然不如意,知如玉钱亦无多,心上到也罢了。只是这玉磬儿深恼如玉待他凉薄,又恨金钟儿那一番痛骂,怨深切骨,因此上每逢苗秃子来,就批评他无才无能,连个憨小厮也牢笼不住。自己在嫖赌场中养大的人,还要掏生本儿当嫖客,难道那萧麻子长着三头六臂不成?怎么他就会用憨小厮的钱儿?日日用这些半调唆、半关切的话咶唣。

  苗秃子也就有些气恼在心,想了些时,想出个最妙的道路:每逢郑婆子与金钟儿拦嘴,或讥刺如玉,他便抢在头前,虚说虚笑,替如玉哭穷。这却有个大作用在内。譬如一人欠债,一人要钱,从中有个人替那欠债的哭穷,十分中就有七八分安顿的下来。

  这乐户人家,讲到“银钱”二字,比苍蝇见血还甜,任凭他女儿接下疯子、瞎子、毛贼、强盗,再甚至接了他同行亡八,只要有钱,通不以此为耻,只是见不得这一个“穷”字听到耳朵里,真是锥心刺骨,势不两立的勾当。每逢苗秃子替如玉哭一遍穷,便更与如玉加一番口舌。如玉识破他的作用,彼此交情越发淡了。当日每饭必有酒肉、并好果品,不是萧麻子相陪,就是苗秃子打趣;如今是各吃各饭;各人在各人嫖房内,同坐的时候甚少。如玉的茶饭,午间止有一样肉,至多也不过四两;早间通是豆腐、白菜之类;油盐酱醋等物,也不肯多加些,反不如苗秃子和玉磬儿的饮食还局面些。金钟儿知如玉不能过甘淡薄,常买些肉食点心,暗中贴补。也有割斤肥肉,拿去厨房中收拾,郑婆子就骂起打杂的来,说他落的是瞎毛,必着他调和的没一点滋味,半生不熟的方送上来。

  如玉虽说是行乐,究竟是受罪,不但从良的话不敢题,每日除大小便之外,连院中也不敢多走动,恐怕被郑婆子咶唣。萧麻子也不管谁厚谁薄,总是月儿钱,到要常使用三五两。不与他,就有人来闹是非。饶这般忍气节用,这几个月还用去六七十两;又兼有张华、韩思敬两家老小,没的用度,便着如玉写帖子,向王掌柜铺中去取。

  取的那王掌柜不耐烦起来,又知如玉经年家在试马坡嫖赌,大料这几百银子,也不过是一二年的行情,没有什么长寿数在他铺子中存放,好几次向张华说,着回禀如玉,将银子收回。张华恐银子到手,怕如玉浪费起来,作何过度?自己又不敢规谏。止存了个多支架一年是一年的见识,因此总不肯替他说。

  一日六月初四日,是如玉的寿日,早间苗秃子和萧麻子每人凑了二钱半银子,他们也自觉礼薄,不好与如玉送,暗中与郑三相商,将这五钱银子买些酒肉,算与郑三伙请;第二日不怕如玉不还席。郑三满口应允,说道:“温大爷在我们身上,也用过情。二位爷既有此举动,我用此银买些酒肉;不够了,我再添上些,算二位爷与温大爷备席。明日我另办。”

  话未说完,郑婆子从傍问道:“是多少银子?”

  萧麻子道:“共是五钱,委曲你们办办罢。”

  郑婆子道:“那温大爷也不是知道什么人情世故的人,我拙手钝脚的也做不来。不如大家装个不知道,岂不是两便?”

  萧麻子道:“生日的话,素常彼此都问过,装不知道也罢,只是看的冷冷的。”说罢,又看苗秃子。

  苗秃子道:“与他做什么寿?拉倒罢。”

  于是两人将银子各分开,抽起去了。金钟儿这日绝早的起来,到厨房中打听,没有与如玉收拾着席,自己拿出钱来,买了些面,又着打杂的做了四样菜吃早饭。午间又托与他备办一桌酒席。回房里来,从新妆束,穿一件大红氅儿,银红纱衬衣,鹦哥绿遍地锦裙儿,与如玉上寿。若是素常,苗秃子看见这样妆束,就有许多的话说;今日看见,只装不看见。到了午间,金钟儿去厨房里看打杂的做席,他妈走来骂道:“你这臭淫妇,平白里又不赴席,又不拜年,披红挂绿是为什么?闲常家中缺了钱,和你借件衣服典当,千难万难;今日怎么就上下一新了?真是死不知好歹的浪货!”

  金钟儿道:“今日是温大爷的寿日,他自到这姓郑的家,前前后后也花费八九百两银子。就是这几个月,手头索些,也未尝欠下一百五十。若将借他的八十两银子本本利利详算起来,只怕除了嫖钱,还得倒找他几两。我虽然是个亡八羔子娼妇养的,也还颇有些人性、人心,并不是驴马猪狗,恩怨不分,以钱为命的人。就是这几件衣服,也是姑老们替我做的,又不是你替我做的。我爱穿就穿,不爱穿就烧了,谁也管不得我。若害眼气,也学我把浑身的骨头和肉,都舍出来,教人家夜夜揉擦,总弄不上绸子、缎子,粗布衣服也骗两件,吃这些淡醋怎么?”

  郑婆子听了,气的浑身乱战,将牙齿咬的怪响;拿起个瓦盆来在炕沿上一墩,立刻成了三半个,口里说道:“反了!气杀我,气杀我!”

  金钟儿也挝起两个盘来往地下一摔,打了个粉碎,说道:“气杀你!气杀你,我将来还有个出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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