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道:“我身边带的几两银子,没多的了,我叫张华来,拿我的帖子,到人家铺中取去。”
金钟儿道:“你这银子,还是拿帖子向人家借,还是取自己的。”
如玉道:“我去岁卖了住房,花费了些,止存银七百两,近月又用了些,收放在我一个旧伙契姓王的手内。他如今与人家掌柜主事,甚有体面,月月与我出着七两利钱,任他营运。”
金钟儿道:“此外你还有多少银子?”
如玉道:“我还有三百多银子,买的一处房,在泰安城中。此外一无所有。家中还有些东西,年来也变卖的没什么了。”
金钟儿道:“这都是实话么?”
如玉道:“我的心就是你的心,我何忍欺你半个字。”
金钟儿听了,低头凝想了一会,忽然一声长叹,将秋波荡漾了几下,两行痛泪,长长的流将下来。如玉着慌,连忙抱住问道:“你为何伤感起来?”
金钟儿歔欷道:“我素日一片深心,才知道不中用了。”
如玉道:“是怎么说?”
金钟儿道:“我对你说了罢。你先日说从良的话,我父母定要八百两。你就拿出八百两来,他又要别生支节。我父母止生我一个,他断不放我嫁人。或者到山穷水尽,我父亲还可回心,我母亲断难松手。我若是拚命相争,也还有几分想望。我昔日虽与你交好,到觉此心平平。近遇何公子鬼混了一遍,看来情真的人要算你为第一。数日来,时动倚托终身之想。素常见你举动大方,知为旧家子弟;总然贫穷,至少也有三五千两积私。今听你所言,使我满腔热衷,尽付冰释。是这等嫖来嫖去,将来作何结局?”
如玉道:“若止是八百两银子,也还易处;我如今还有七百,将住房卖了,便可足用。日后寻几间小房儿安身罢了。”
金钟道:“这都是不思前想后的憨话。一千两的家私,去了八百,家中上下,还有多少人口!余下二百银子,够做甚么?你原是大家公子出身,不但不能营运,连居家过日子,也晓不得。难道我嫁了你,双双讨吃去不成?你是个顾前不顾后的人,须得有个人提调你方可。你将来要步步听我说。就如萧麻子,名虽秀才,其实是这地方上的土棍,惟利是图。有他在此主持,也可免无穷的口舌。我闻得他已得过你七八十两。此人不与他些,必有祸端;若必满其所欲,你能有多少钱?此后宜酌与之。他如开口,可量为给付,不丁他的脸面,就是绝妙的待法。苗秃子在泰安,我也不知你与过他多少。经我眼里见的,也不下四五十两。若在有钱时,即随带个朋友也罢了。今你自顾不暇,那里有个他常常做嫖客,你夜夜垫宿钱的道理?依我看,他是个甜言蜜语、一无所能的酸丁,除了弄姓温的钱,连第二人一顿饭也弄不上。你便得罪了他,他也没甚么法儿报复你。此后他爱来则来,不爱来随他,断不可再拿银钱与没良心无用之人。张华大要早晚必来。若来时,你可虚张声势,着他与我父亲取银五十两。可暗中说与张华,过十数天后,写一字来,言王掌柜的向苏州买货去了,还得一月后方来;别的伙计,未曾经手,不敢付与。像这样说,一迟延,便可支撑两月。到那时与他三十两,还怕他不依么?况我父亲又借着你八十两,这是一万年也不偿还的。像这样设法,一次次推了下去,就可暗中折除。宁可教你该欠我家的,不可教我家该欠你的。至於我父亲,虽系乐户中人,颇知点恩怨是非。我若立意从良,他也无如我何,事事皆可迁就。惟有我妈,为人阴狠。我从今下一番苦心功夫,愚弄他。不是我夸口说,止用费半年作用,二三百银子就可到你家了。”
说罢,摇着头儿笑道:“你看我的打算,好不好?”
如玉道:“我温如玉本一介寒士,又兼世事昏愚。今承你指示迷途,我只有顶戴感激终身而已。同室同穴之约,慈悲惟望于你。”
说着,恭恭敬敬作了三个揖。金钟儿笑道:“你还和我闹这些礼数?但只怕你们做男人的,眠花卧柳,改换心肠。我意欲今晚四鼓,同你到后园子里披发盟心,未知你敢与我说誓不敢?”
如玉道:“我还步步防你变卦,你反疑虑起我来?说誓的话,正合我意。”
果然到此夜四鼓,两人在后园内叩拜天地,啮指出血,发了无数的大誓愿,方才回房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