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贫穷约客商密室 走江湖被骗哭公堂
词曰:
人生千古伤心事,被骗最堪嗟。只恨目无贤否,顿成柳絮杨花。
仁明太守,严缉累日,嘱令回家。堪笑沐猴冠破,空余泪尽残霞。
——右调《朝中措》。
话说冷于冰赈济了凉州一府的百姓,下了陇山,沿途救人疾苦,慢慢的向山东路上行来,要会合城璧不换二人。这话不表。
且说温如玉自从费了万金银两,出了泰安州监,果然安分守己,等闲连大门也不出。不但不做嫖赌的事,连嫖赌的话也绝口不题。只是本城去了这两处生意,日用银钱都得自己打算,就是与家下男女,分几匹梭布穿用。离了现银钱,便觉呼应不灵。他的旧伙计都与新财东做了生意,如玉取点物事,也还支应,未免口角间就有些推调的话传来。即或与些货物,率皆是平常东西,到还他时,一文也不能短少,反比别家价钱多要些。
因此如玉负气。总寸丝尺缕,斤酒块肉,都用现钱买办。过了半年有余,甚党费力。自遭叛案后,将现银俱尽,止存了些土地。使用过大钱的人,心上甚是索然,逐日家眉头不展,要想一个生财的法子,复还原本,做吐气扬眉地步。朋友们虽知他现成银子俱无,地土还分毫未动,到底要算一把肥赌手,仍是时来谈笑,引他入局,比昔时更敬他几分。他却动了一番疑心,看的人敬他,是形容他没钱的意思。缘此谋财之心越发重了,只是想不出个发财的道路来。
一日,忽想起本城一个朋友,叫做尤魁,是个聪明绝世、极有口才的人,若请他来相商,必有奇谋。前番在监中,他也看望过几次,还未谢谢他。随着家中人做了酒席,差人次早去请。到下午时候,尤魁到来。但见:
虽抱苏张之才,幸无操卓之胆。幼行小惠,窃豪侠之虚名;老学权奸,欺纯良之懦士。和光混俗,惟知利欲是前;随方逐圆,不以廉耻为重。功名蹭蹬,丈夫之气已灰;家业凋零,妇人之态时露。用银钱无分人己,待弟兄不如友朋。描神画吻,常谈乡党闺阃;弃长就短,屡伐骨肉阴私。人来必笑在言先,浑是世途中谦光君子;客去即骂闻背后,真是情理外异样小人。
如玉见尤魁来,心上甚喜,两人携手入房,各行礼坐下。
尤魁举手道:“老长兄真福德兼全之人也!高而不危,颠而不覆,处血肉淋漓之事,谈笑解脱,非有通天彻地的手段,安能履险若平!若是没有担当的人,遇此叛案,惟有涕泣自尽已耳。如何不教人服杀。”
如玉道:“不过是钱神有灵,孔方吃苦,于弟何能之有!”
尤魁道:“什么话,人家还有拿着金山寻不着安放的地方哩。”
家人们献上茶来。吃毕,尤魁又道:“自长兄出囹圄后,小弟急欲趋府,听候起居,无如贱内脚上生一大疽,哀号之声,夜以继日。延医调治,到耗去许多银钱。你我知己,必不以看迟介怀。”
如玉道:“嫂夫人玉体违和,小弟着实缺礼之至,近来全愈否?”
尤魁道:“托庇好些了。”
如玉道:“城乡间隔,不获时刻聚首谈心,未详老哥年来,做何清高事?”
尤魁道:“小弟近年竟成了个忙中极闲,闲中极忙之人,自己也形容不来。止有一个字将人害死。”
如玉道:“是甚么字?”
尤魁道:“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