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早知事妥,感激切骨,包着头连忙出来,与林岱站在一处,男不作揖,女不万福,一齐磕下头去。文炜跪在一旁还礼。夫妻二人磕了十几个头,然后起来,让文炜上坐;严氏也不回避,和林岱坐在下面。林岱将文炜出银代赎话,向严氏细说。
严氏道:“妾身之命,俱系恩公保留。妾夫妻若贫贱一生,亦惟付之长叹;设或神天鉴宥,少有进步,定必肝脑涂地,仰报大德。”
文炜道:“老贤嫂高风亮节,古今罕有;较之城崩杞国,环缢华山者更为激烈,使弟辈欣羡佩服之至!”
林岱道:“恩公下榻何处?端的有何事到敝乡?”
文炜道:“小弟系金堂县典史朱讳昱之次子也。弟名文炜,家兄名文魁。家父月前感寒病故,今日系奉家兄命到贵县敦信里要账,得银三百二十七两。适逢贤嫂捐躯,此系冥冥中定数,真是迟一日不可,早一日亦不可也。”
林岱道:“原来恩公是邻治父台公子,失吊问之至!”
又道:“小弟才出囹圄,无物敬长者,幸有贱内粗治杯酌,为生死话别之具。小弟彼时神昏志乱,无意饮食;若咀嚼过早,虽欲留宾,亦无力再为措办矣。”
严氏忙叫林春女人速速整理。文炜道:“小弟原拟赶赴金堂,今必过却,恐拂尊意。”
随叫段诚,吩咐道:“你可在饭馆中等我,转刻我就回去。”
林岱道:“尊介且不必去,更望将行李取来,弟与恩公为长夜之谈;寒家虽不能容车马,而立锥之地尚属有余,明天会令兄亦未为晚。”
文炜方叫段诚将行李取来。原来段诚因文炜看林岱卖妻,已将行李寄顿在东门货铺内;此刻取来,安放在西下房中。少刻酒食齐备,林岱又添买了两样,让文炜居正坐,林岱在左,严氏在右,文炜道:“老贤嫂请尊便,小弟外人,何敢同席?”
林岱道:“贱内若避嫌,是以世俗待恩公也。”
文炜复问起亏空官钱缘由,林岱细说了一遍。文炜道:“老兄气宇超群,必不至尘泥轩冕;此后还是株守林泉,或别有趋向?”
林岱道:“小弟有一族伯,现任荆州总兵官,讳桂芳,弟早晚即欲携家属奔赴,只是囊空如洗,亦索付之无可如何而已!”
文炜道:“此去水路约一千余里,老兄若无盘费,弟还有一策。”
林岱道:“恩公又有何策?”
文炜道:“弟随身行李,尚可典当数金。”
林岱大笑道:“我林某纵饿死沟渠,安肯做此贪得无厌之事,使恩公衣被俱无!非丈夫之所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