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赈疏口角出严府 失榜首回心守故乡
词曰:
书生受人愚,诬信钻夤势可趋,主宾激怒,立成越与吴。
何须碎唾壶,棘围自古多遗珠,不学干禄,便是君子儒。
——右调《落红英》。
话说冷于冰在严嵩府中,经理书禀批发等事,早过了一月有余。一日,严嵩与他儿子世蕃闲坐,议论起冷于冰来。世蕃道:“冷于冰人虽年少,甚有才学,若叫他管理疏奏,强似幕客施文焕十倍,就只怕他不与我们气味相同。”
严高道:“他一个求功名人,敢不与我合意么?到只怕小孩子家才识短,斟酌不出是非轻重来。”
世蕃笑道:“父亲还认不透他。此人识见高儿几倍,管理奏疏是千妥百当之才,只要父亲优礼待他,常以虚情假意许他功名为妙!”
严嵩道:“你说的甚是。”
要知世蕃他的才情,在嘉靖时为朝中第一,凡内阁奏拟票发,以及出谋言人之事,无一不是此子主裁;他今日夸奖于冰的才学胜他几倍,则于冰更可知也。次日,严嵩即差人向于冰道:“我家老太爷在西院请师爷有话说。”
于冰整顿衣帽,同来人走到西院,见四面画廊围绕,鱼池内金鳞跳掷,奇花异卉,参差左右;台阶上摆着许多盆景,玲珑透露,极尽人功之巧。书房内雕窗绣幕,锦褥花裀,壁间瑶琴占画,架上缃轴牙签,目光一夺。严嵩一见于冰入来,笑容满面,逊让而坐。严嵩道:“日前吏部尚书邦谟夏大人,惠酒三坛,名为绛雪春,真碗液琼苏也。今政务少暇,约君来共作高阳豪客,不知先生亦有平原之兴否?”
冰道:“生员戴高履厚,莫报鸿慈,既承明训,敢不学荷鍤刘伶,奈涓滴之量,实不能与沧海较浅深耳!”
严嵩大笑道:“先生喜笑谈论,无非吐落珠玑,真韵士也!只是生员二字,你我知契,不可如此称呼。若谓老夫马齿加长,下晚生二字,即叨光足矣。”
于冰起谢道:“谨遵钧命!”
说笑间,一个家人禀道:“酒席齐备了!”
严嵩起身相让。见房内东西各设一席,摆列得甚是整齐,于冰心下道:“我自到他家一月有余,从未见他亲自陪我吃个饭,张口即是秀才长短;今日如此盛席,又叫先生不绝,这必定有个原故。”
主宾就坐毕。少顷,金壶酌美酒,玉碗贮嘉肴,山珍海错,堆满春台。严嵩指着帘外向于冰道:“你看,草茵铺翠,红雨飞香,转盼间已是三春时分。谚云:‘花可再开,鬓不可再绿。’老夫年逾六十,老将至矣!每忆髫年,恍若一梦。先生乃龙蟠凤逸之士,非玉堂金马不足以荣冠冕,异日登峰造化安知不胜老夫十倍!抑且正在妙龄,韶光无限,我与先生相较,令人惑慨殊深。”
于冰道:“老太师德崇寿永,朝野预卜期颐;晚生如轻尘弱草,异日不吹吴市之篪,丐木兰之饭足矣,尚敢奢望!倘老太师略短取长,提携格外,则枥下驾骀,或可承鞭于孙阳也。”
严嵩道:“功名皆先生分内所有,莫少磋跎。宣徽扬义,老夫实堪任力;你我芝兰气味,宁事虚辞。”
于冰听罢,出席拜谢,严嵩亦笑脸相扶,说道:“书启一项,老夫与小儿深佩佳章;奏疏尚未领教。如蒙江淹巨笔,代为分劳,老大受益宁有涯际!”
于冰道:“奏疏上呈御览,一字之间,关系荣辱,晚生汲深绠短,实难肩荷;然既受庇于南山之乔,复见知于北山之梓,执布鼓于雷门,亦无辞一击之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