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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一

更新时间:2021-03-04 07:33:28

  ○石城汉右北平郡之县十六,其三日石城。後汉无之,盖光武所并省也,至燕分置石城郡。考之《通鉴》及《晋载记》,得二事。慕容宝宿广都黄榆谷,清河王会勒兵攻宝。宝帅轻骑驰二百里,晡时至龙城。会遣骑追至石城,不及。是广都去龙城二百里,而石城在其中间也。慕容熙畋于北原,石城令高和与尚方兵于後作乱。注云:“高和本为石城令,时以大丧,会于龙城。”是石城去龙城不远也。《魏书·地形志》:“广兴”下云:“有鸡鸣山、石城、大柳城。”此即汉之石城矣。魏太平真君八年,置建德郡,治白狼城。领县三:其一曰石城,有白鹿山祠,其二曰广都。《水经注》:“石城川水出西南石城山,东流径石城县故城南,北屈径白鹿山西,即白狼山也,又东北人广成县东。”广成即广都城,燕之石城在广都之东北,而此在广都之西南,是魏之石城非燕之石城矣。《隋书》始无石城,云北齐废之。而《唐书》:“平州石城”下云:“本临渝。武德七年省,贞观十五年复置,万岁通天二年更名。有临榆关,有大海。有碣石山。”是武後所更名之石城又非魏之石城矣。《辽史》:“滦州”统县三,其三曰石城。下云:“唐贞观中,于此置临榆县,万岁通天元年,改石城县。在滦州南三十里。唐仪凤石刻在焉。”今县又在其南五十里,辽徙置,以就盐官。是辽之石城又非唐之石城矣。今之开平中屯卫自永乐三年徙于石城废县,在滦州西九十里,乃辽之石城;而《一统志》以为汉旧县,何其谬与!

  ○木刀沟新乐县西南三十里有水名木刀沟,《新唐书·地理志》:“新乐”下云:“东南二十里有木刀沟。有民木刀,居沟旁,因名之。”《宪宗纪》:“元和五年四月丁亥,河东节度使范希朝、义武军节度使张茂昭及王承宗战于木刀沟,败之。”《张茂昭传》:“承宗以骑二万逾木刀沟,与王师薄战,茂昭躬擐甲为前锋,令其子克让、从子克俭与诸军分左右翼绕战,大破之。”《沙陀传》:“王承宗众数万,伏木刀沟,与朱邪、执宜遇飞矢雨集,执宜提军横贯贼阵鏖斗,李光颜等乘之,斩首万级。”而《旧书·李光进传》:“范希朝引师救易、定,表光进为步都虞候。战于木刀沟,有功。”此沟在镇定二节度之界,古为战地。○江乘古时未有瓜洲。蔡宽大《诗话》:“润州大江本与今扬子桥对岸,而瓜洲乃江中一洲耳,今与扬子桥相连矣。以故,自古南北之津,上则由采石,下则由江乘,而京口不当往来之道。”《史记》:“秦始皇登会稽,还,从江乘渡。”正义云:“江乘故县在今润州句容县北六十里。”吴徐盛作疑城,自石头至江乘。晋蔡漠自土山至江乘,镇守八所,城垒凡十一处,皆以沿江为防守之要。今其地在上元县东北五十里。唐肃宗上元元年,李亘辟北固为兵场,插木以塞江口。刘展军于白沙,设疑兵于瓜洲,多张火鼓,若将趋北固者。如是累日,亘悉锐兵守京口以待之。展乃自上流济,袭下蜀。胡三省《通鉴》注云:“此自白沙济江也。”州东北九十里至句容县有下蜀戍,在句容县北,近江津。今江乘去江几二十里以外,皆为洲渚,而渡口乃移于龙潭。又瓜洲既连扬子桥,江面益狭。而隋唐之代复以丹阳郡移治丹徒,于是渡者舍江乘而趋京口。宋乾道四年,筑瓜洲南北城,而京口之渡至今因之。

  瓜洲得名,本以瓜步山之尾生此一洲故尔。《旧唐书·齐辩传》:“润州北界隔江,至瓜步尾纡汇六十里,船绕瓜步,多为风涛漂损。氵乃移漕路于京口塘下直渡江二十里,又开伊娄河二十五里,即达扬子县。自是免漂损之灾,岁减脚钱数十万。又立伊娄埭,官收其课,迄今利济焉。”此京口漕路繇瓜洲之始。《玄宗纪》载此事则谓之瓜洲浦。而《五行志》:“开元十四年七月,润州大风,从东北,海涛奔上,没瓜步洲,损居人。”《永王磷传》:“李承式使判官评事裴茂,以步卒三千拒于瓜步洲伊娄埭。”则此洲本亦谓之瓜步洲也。

  ○郭璞墓《晋书·郭璞传》:“璞以母忧去职,卜葬地于暨阳,去水百步许,人以近水为言,璞曰:‘当即为陆矣。’其後沙涨,去墓数十里,皆为桑田。”《王恽集》乃云:“金山西北大江中乱石间,有丛薄,鸦鹊栖集,为郭璞墓。”按史文元谓去水百步许,不在大江之中,且当时即已沙涨为田,而暨阳在今江阴县界,不在京口。又所葬者璞之母,而非璞也。世之所传皆误。

  ○枭矶芜湖县西南七里大江中枭矶,相传昭烈孙夫人自沈于此,有庙在焉。按《水经注》:“武陵孱陵县故城,王莽更名孱陆也,刘备孙夫人,权妹也,又更修之。”则是随昭烈而至荆州矣。《蜀志》曰:“先主既定益州,而孙夫人还吴。”又裴松之注引《赵云列传》曰:“先主入益州,云领留营司马,时孙夫人以权妹,骄豪,多将吴吏兵,纵横不法。先主以云严重,必能整齐,特任掌内事。权闻备西征,大遣舟船迎妹,而夫人欲将後主还吴,云与张飞勒兵截江,乃得後主还。”是孙夫人自荆州复归于权,而後不知所终,枭矶之传殆妄。

  ○胥门《史记》:“吴王既杀子晋,吴人为立祠于江上,号曰胥山。”《水经注》引虞氏曰:“松江北去吴国五十里,江侧有丞、胥二山,山各有庙。鲁哀公十三年,越使二大夫畴无馀、讴阳等伐吴。吴人败之,获二大夫,大夫死,故立庙于山上,号曰丞、胥二王也,胥山上今有坛石,长老云:胥神所治也。一以为子胥,一以为越大夫。”今苏州城之西南门曰胥门,陆广微《吴地记》云:“本伍子胥宅,因名。”非也。赵枢生曰:“按《吴越春秋》:吴工夫差十三年,将与齐战,道出胥门,因过姑胥之台。”则子胥未死已名为胥门。愚考《左传·哀公十一年》艾陵之战,胥门巢将上军。胥门,氏;巢,名。盖居此门而以为氏者,如东门遂、桐门右师之类。则是门之名又必在夫差以前矣。《淮南子》:“勾践甲卒三千人,以擒夫差于姑胥。”《越绝书》:“吴王起姑胥之台,五年乃成。”姑胥,山名也,不可知其所始。其字亦为“姑苏”。《国语》:“吴王帅其贤良与其重禄以上姑苏。”《史记》:“越伐吴,败之姑苏。”伍被对淮南王,言“见糜鹿游姑苏之台”。古“胥”、“苏”二字多通用。

  ○潮信白乐天诗:“早潮才落晚潮来,一月周流六十回。”白是北人,未谙潮候。今杭州之潮,每月朔日以子、午二时到。每日迟三刻有馀,至望日则子潮降而为午,午潮降而为夜子。以後半月复然。故大月之潮一月五十八回,小月则五十六回,无六十回也。水月皆阴之属,月之丽天,出东入西,大月二十九回,小月二十八回,亦无三十回也,所以然者,阳有馀而阴不足,自然之理也。

  ○晋国晋自武公灭翼,而王命曲沃伯以一军为晋侯,其时疆土未广,至献公始大。考之于传:灭杨、灭霍、灭耿、灭魏、灭虞。重耳居蒲,夷吾居屈,太子居曲沃,不过今平阳一府之境。而灭虢、灭焦,则跨大河之南。

  不惠公败韩之倏,秦证河东,则内及解梁。狄取狐厨,涉汾,而晋境稍蹩,文公始启南阳,得今之怀庆,襄公败秦于附,惠公赂秦之地复为晋有。而以河西为境,持霍太山以北大部皆狄地,不属’于晋。文公广三行御狄,裂公败狄于箕,而秋牛始怖。忡公川槐绊朴戍之谋。以货易土。平公用荀、吴,败狄于太原。于是晋之北境至于洞涡、洛阴之间,而邬、祁、平陵、梗阳、涂水、马盂为祁氏之邑,晋阳为赵氏之邑矣。若成公灭赤狄潞氏,而得今之潞安;顷公灭肥、灭鼓,而得今之真定,皆一一可考。吾于杜氏之解绵上箕而不能无疑,并唐叔之封晋阳亦未敢以为然也。

  ○绵上《左传·僖二十四年》:“晋侯赏从亡者,介子推不言禄,禄亦弗及,遂隐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杜氏曰:“西河介休县南有地名绵上。”《水经注》:“石桐水即绵水,出介休县之绵山。北流经石桐寺西,即介子推之祠也。”袁崧《郡国志》曰:“介休县有介山,有绵上聚子推庙。今其山南跨灵石,东跨沁源,世以为之推所隐。而汉魏以来,传有焚山之事,太原、上党、西河、雁门之民至寒食不敢举火。石勒禁之,而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鸡子,平地三尺。”前史载之,无异辞也。然考之于传,《襄公十三年》:“晋悼公于绵上,以治兵,使士匄将中军,让干荀偃。”此必在近国都之地。又定么人年》:“赵简子逆宋乐祁,饮之洒于绵上,”自宋如晋,其路岂出于西河介休乎?况文公之时,霍山以北大抵皆狄地,与晋都远不相及。今翼城县西公有绵山,俗谓之小绵山,近曲沃,当必是简子逆乐祁之地。今万泉县南二里有介山。《汉书·武帝纪》诏曰:“朕用事介山,祭後土,皆有光应。”《地理志》:汾阴,介山在南。”《杨雄传》:“其三月,将祭後土,上乃师群臣,横大河,凑汾阴。既祭,行游介山,回安邑,顾龙门,览盐池,登历观陡西岳,以望八荒。雄作《河东赋》曰:‘灵舆安步,周流容与,以览于介山。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于龙门。’”《水经注》亦引此,谓晋《太康记》及《地道记》与《永初记》并言子推隐于是山而辨之,以为非然,可见汉时己有二说矣。

  ○箕《左传·信公三十三年》:“狄伐晋,及箕,”解曰:“太原阳邑县南有箕城。”非也,阳邑在今之太谷县,襄公时未为晋有。传言“狄伐晋及箕”,犹之言“齐伐我及清”也,必其近国之地也。成公十三年,厉公使吕相绝秦,曰:“入我河县,焚我箕、郜。”又必其边河之邑,秦、狄皆可以争。而文公八年,有箕郑父;襄公二十一年,有箕遗,当亦以邑氏其人者矣。

  ○唐《左传·昭公元年》:“迁实沈于大夏。”《定公四年》:“命以唐诰而封于夏虚。”服虔曰:“大夏在汾、浍之间。”杜氏则以为太原晋阳县。按晋之始见《春秋》,其都在翼。《括地志》:“故唐城在绛州翼城县西二十里。尧裔于所封,成王灭之,而封太叔也。”北距晋阳七百余里,即後世迁都亦远不相及;况霍山以北,自悼公以後始开县邑,而前此不见于传。又《史记·晋世家》曰:“成王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翼城正在二水之东,而晋阳在汾水之西,又不相合。窃疑唐叔之封以至侯缗之灭,并在于翼。《史记》屡言“禹凿龙门,通大夏”。《吕氏春秋》言“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则所谓大夏者,正今晋、绛、吉、隰之间,《书》所云“维彼陶唐,有此冀方”,而舜之命皋陶曰“蛮夷猾夏”者也,当以服氏之说为信。又齐桓公伐晋之师,仅及高梁,而《封禅书》述桓公之言,以为西伐大夏,大夏之在平阳明矣。

  ○晋都春秋时,晋国本都翼,在今之翼城县。及昭侯,封文侯之弟桓叔于曲沃。桓叔之孙武公灭翼,而代为晋侯,都曲沃;在今闻喜县。其子献公城绛,居之;在今太平县之南,绛州之北。历惠、怀、文、襄、灵、成六公,至景公,迁于新田;在今曲沃县,当汾、浍二水之间。于是命新田为绛,而以其故都之绛为故绛。此晋国前後四都之故迹也。晋自都绛之後,遂以曲沃为下国。然其宗庙在焉。考悼公之立,大夫逆于清原:是次郊外。庚午,盟而入;辛巳,朝于武宫:是入曲沃而朝于庙。二月乙酉朔,即位于朝:是至绛都。而平公之立,亦云“改服修官,于曲沃”,但不知其後何以遂为奕氏之邑。而栾盈之人绛,范宣子执魏献子之手,赂之以曲沃,夫以宗邑而与之其臣,听其所自为。端氏之封,屯留之徙,其所由来者渐矣。

  ○瑕晋有二暇。其一,《左传·成公六年》:“诸大夫皆曰:必居郇瑕氏之地。”杜氏曰:“郇瑕,古国名。”《水经注》:“涑水又西南迳瑕城。”京相曰:“今河东解县西南五里,有故瑕城”是也。在今之临晋县境,其一,《僖公三十年》:“烛之武见秦伯曰:‘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解:“焦、瑕,晋河外五城之二邑。”《文公十二年》:“晋人、秦人战于河曲,秦师夜遁,复侵晋人瑕。”解以河曲为河东蒲坂县南,则瑕必在河外。《十三年》:“晋侯使詹嘉处瑕,以守桃林之塞。”按《汉书·地理志》:“湖,故曰胡,武帝建元年更名湖。”《水经·河水》:“又东迳湖县故城北。”郦氏注云:“《晋书》:《地道记》:《太康记》并言:胡县,汉武帝改作“湖”。其北有林焉,名曰桃林。古“瑕”、“胡”二字通用。《礼记》引《诗》:“心乎爱矣,瑕不谓矣。”郑氏注云:“暇之言胡也。瑕、胡音同,故《记》用其字。”是瑕转为胡,又改为湖。而瑕邑即桃林之塞也,今为阌乡县治。而《成公十三年》:“伐秦,成肃公卒于瑕。”亦此地也,道元以郇瑕之瑕为詹嘉之邑,误矣。

  《信公十五年》:“晋侯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东尽虢略,南及华山。”正义曰:“自华山之东,尽虢之东界,其间有五城也。”传称焦瑕,盖是其二。《成公元年》:“晋侯使瑕嘉平戎于王。”瑕嘉即詹嘉,以邑为氏。《僖公十五年》:“暇吕饴甥。”当亦同此,而解以瑕吕为姓,恐非。

  ○九原《礼记.檀弓》:“赵文子与叔誉观乎九原。”《水经注》以在京陵县。《汉志·太原郡》:“京陵”,师古曰:“即九京。”因《记》文“或作九京”而傅会之尔。古者卿大夫之葬必在国都之北,不得远涉数百里,而葬于今之平遥也。《志》以为太平之西南二十五里有九原山,近是。

  ○昔阳《左传·昭公十二年》:“晋苟吴伪会齐师者假道于鲜虞,遂人昔阳。秋八月壬午,灭肥,以肥子绵皋归。”杜氏谓:“鲜虞,白狄别种,在中山新市县。”又谓:“钜鹿下曲阳县西有肥{系}城。”是也。其曰:“昔阳,肥国都,乐平沾县东有昔阳城。”则非也。疏载刘炫之言,以为:“齐在晋东,伪会齐师,当自晋而东行也。假道鲜虞,遂入昔阳,则昔阳当在鲜虞之东也。”今按乐平沾县在中山新市西南五百余里,何当假道于东北之鲜虞,而反入西南之昔阳也?既入昔阳,而别言灭肥,则肥与昔阳不得为一,安得以昔阳为肥国之都也?昔阳既是肥都,何以复言钜鹿下曲阳有肥{系}之城?疑是肥名取于彼也。肥为小国,境必不远,岂肥名取钜鹿之城建都于乐平之县也?“十五年,苟吴伐鲜虞,围鼓。”杜云:“鼓,白狄之别,钜鹿下曲阳县有鼓聚。”炫谓:“肥、鼓并在矩鹿。昔阳即是鼓都,在鲜虞以东南也。”《二十二年》传曰:“晋荀吴使师伪籴者,负甲以息于昔阳之门外,遂袭鼓,灭之。”则昔阳之为鼓都断可知矣。

  《汉书·地理志》:“钜鹿下曲阳。”应劭曰:“晋荀吴灭鼓,今鼓聚昔阳亭是也。”《水经注》:“低水东经肥{系}县之故城南,又东经昔阳城南,本鼓聚。”《十三州志》曰:“今其城昔阳亭是矣。”京相曰:“白狄之别也。下曲阳有鼓聚。”其说皆同。《史记·赵世家》:“惠文王十六年,廉颇将攻齐昔阳,取之。”夫昔阳在钜鹿,故属之齐,岂得越太行而有乐平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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