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实录》:洪武五年八月庚辰,罢天下进贺圣节、冬至羡笺,上曰:“正旦为岁之首,天运维新,人君法天出治,臣下进表称贺,礼亦宜之。生辰、冬至,于文繁矣。昔唐太宗谓生辰是父母勋劳之日,况朕皇考、皇妣早逝,每于是日,不胜悲悼,忍受天下贺乎?宜皆罢之。”自是每圣节之日,斋居素食,不受朝贺。十三年七月,韩国公李善长等累表上请,然後许之。其年九月乙巳,上御奉先殿受朝贺,宴群臣于谨身殿,岁以为常。然而不受献,不赋诗,不赐,不斋醮,则圣谕所云“勉从中制”者也。
○君丧世谓汉文帝之丧,以日易月。考之于史,但行于吏民,而未尝概之臣子也。诏曰:“令到,吏民三日释服。”天子之丧当齐衰三月,而今以三曰,故谓之以日易月也。又曰:“殿中当临者,旦夕各十五举音。已下,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已下者,下棺,谓已葬也。自始崩至于葬,皆衰;及葬已,而大功,而小功,而纤,以示变除之渐。自始崩至于葬,既无定日;而已葬之後,变为轻服,则又三十六日。总而计之,则亦百徐日矣。此所以制其臣子者,未尝以日易月也。至于臣庶之丧,不为制礼,而听其自行,或厚或薄。然三年之丧,其能行者鲜矣,史书所记公孙弘後母卒,服丧三年。哀帝时,河间王良丧太後三年,为宗室仪表,益封万户。原涉父死,行丧家庐三年,由是显名京师。铫期父卒,服丧三年,韦彪父母卒,哀毁三年,不出庐寝,服竟,赢瘠骨立。鲍昂处丧,毁瘠三年,服阕,遂潜于墓次。薛包为父及後母行六年服,丧过乎哀。此从其厚者矣。翟方进後母终,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视事,以为身备汉相,不敢逾国家之制。此从其薄者矣。东海王臻及弟蒸乡侯俭,母卒,皆吐血毁眦,至服练红,追念初丧父,幼小,哀礼有阙,因复重行丧制。袁绍生而父死,弱冠,除濮阳长,遭母丧,服竟,又追行父服,凡在冢庐六年。此失之前而追行于後者矣。薛宣为丞相,弟修为临淄令,後母病死,修去官持服,宣谓修:“三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驳,不可,修遂竟服。此一门之内,而厚薄各从其意者矣。然而哀帝绥和二年,诏博士弟子父母死,予宁三年。而应劭言:“汉律,不为亲行三年服,不得选举。”是其所以训之臣庶者,未尝不以三年为制也,若夫君丧之礼,自战国以来,固己久废。文帝乃特著之为令,以干百姓之誉,而反以蒙往代无穷之讥。至唐玄宗、肃宗之丧,遂改为初崩之後二十六日。盖变而逾短,而亦不无追咎夫汉文之作俑矣。
《晋书·羊传》:文帝崩,谓傅玄曰:“三年之丧,虽贵遂服、自天子达,汉文除之。今主上天纵至孝,虽夺服,实行丧礼。若因此革汉魏之薄,而兴先王之法,不亦善乎?”玄曰:“汉文以未世浅薄,不能行国君之丧,故因而除之。除之数百年,一旦复古,难行也。”曰:“不能使天下如礼,且使人主遂服,不犹善乎?”玄曰:“此为有父子而无君臣,三纲之道亏矣,”祜乃止。傅玄之言,所谓御人以口给者也,不能缘人主之孝思善推其所为,以立一王之制,而徒以徇流俗之失。未几而贾後杀姑,刘、石更帝,岂非治谋之不裕哉。後秦姚兴母她氏卒,兴哀毁过礼,不亲庶政。群臣请依汉魏故事,既葬即吉。尚书郎李嵩上疏言:“既葬之後,应素服临朝,率先天下仁孝之举也。”兴从之。若傅玄、羊之见,其不及姚兴之臣远矣。
宋神宗崩、范祖禹上疏论丧服之制,曰:“先王制礼,君服同于父,斩衰三年,盖恐为人臣者不以父事其君,自汉以来,不惟人臣无服,人君遂不为三年之丧,国朝自祖宗以来,外廷虽用易月之制,宫中实行三年服。君服如古典,而臣下犹依汉制,故十二日而小祥,期而又小祥;二十四日而大祥,再期而又大样。既以日为之,又以月为之,此礼之无据者也。古者再期而大祥,中月而禅。禅,祭之名,非服之色,今乃为之惨服三日然後禅,此礼之不经者也。服既除,至葬又服之,庙後即吉,才八月,而遽纯吉,无所不佩,此又礼之无渐者也。”朔望群臣朝服以造殡宫,是以吉服临丧;人主衰服在上,是以先帝之服为人主之私丧,此二者皆礼之所不安也。宁宗小祥,诏群臣服纯吉,真德秀争之曰:“自汉文帝率情变古,惟我孝宗衰服三年,朝衣朝冠皆以大布,惜当时不并定臣下执丧之礼,此千载无穷之憾。孝宗崩,从臣罗点等议,令群臣易月之後未释衰服,惟朝会治事权用黑带公服,时序仍临慰,至大祥始除。忙胃枋政,始以小祥从吉,且带不以金,呈不以红,佩不以鱼,鞍轿不以文绣,此于群臣何损?朝仪何伤?”议遂止。然迄未有能酌三代圣王之遗意,而立为中制者。
杨用修曰:“《舜典》:二十有八载,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百姓有爵命者也。为君斩衰三年,礼也。四海遏密八音。礼不下庶人,且有农亩服贾力役之事,岂能皆服斩衰,但遏密八音而已,此当时君丧礼制。”
朱子作《君臣服议》,曰:“古之所谓方丧三年者,盖日比方于父母之丧云尔。盖事亲者,亲死而致丧三年,情之至、义之尽也,事师者,师死而心丧三年,谓其哀如父母而无服,情之至,而义有所不得尽者也。事君者,君死而方丧三年,谓其服如父母,而分有亲疏,此义之至而情或有不至于其尽者也。当参度人情,斟酌古今之宜,分别贵贱亲疏之等,以为降杀之节。且以嫁娶一事言之,则宜自一月之外许军民,三月之外许士吏,复土之後许选人,庙之後许承议郎以下,小祥之後许朝请大夫以下,大祥之後许中大夫以下,各借吉三日,其大中大夫以上则并须禅祭然後行吉礼焉。官卑而差遣职事高者从高,迁官者从新,贬官者从旧。如此则亦不悖于古,无害于今,庶乎其可行矣。”
太仓陆道威尝创为君丧五服之图,其略谓:嗣君及勋戚大臣斩衰三年,文武臣一品以下斩衰期年,四品以下斩衰九月,七品以下斩衰五月,士庶人斩衰三月,庶君臣之情不至邈焉相绝,而服有降杀,亦不至扦格难行。盖本朱子之意,而实出于魏孝文所云:“群臣各以亲疏,贵贱、远近为除眼之差,庶儿稍近于古,易行于今”之说,然三代之制,亦未尝不然。所谓为君斩衰三年者,诸侯为天子,卿大夫为其国君,家臣为其主;若庶人之为其国君,但齐衰三月。而诸侯之大夫以时接见乎天子,则繐衰裳,牡麻,既葬除之。《杂记》曰:“大夫次于公馆以终丧,士练而归。大夫居庐,士居垩室。”《正义》以为位尊恩重、位卑恩轻之等。《檀弓》曰:“公之丧,诸达官之长杖。”是其所以别亲疏,明贵贱者,则固有不同矣。今自天子之外,别无所谓国君,而等威之辨则未尝有异于古。苟称情而制服,使三代之礼复见于今日,而人知尊君亲上之义,亦厚俗之一端也。○丧礼主人不得升堂济阳张尔歧言:“今人受吊之位,主人伏哭于柩东,宾入门,北面而吊。拜毕,主人下堂,北面拜宾。相习以为定位,鲜有知其非者。不知方伏哭枢东时,妇女当在何所乎?女宾至,主人避之否乎?主人避而宾又至,又将何所伏而待乎?既失男女内外之位,又妨主宾拜谢之节,考之《士丧礼》:主人人坐于床东,众主人在其後,西面;妇人侠床,东面,此未敛以前,主人室中之哭位也。其拜宾则升降自西阶,即位于西阶东,南面拜之,固已不待宾于堂上矣。及其既敛而殡也,居门外,倚庐,唯朝夕哭,乃人门而奠,其入门也,主人堂下直东序,西面,北上;外兄弟在其南,南上;宾继之,北上。门东,北面西上;门西,北面东上;西方,东面北上。主人固不复在堂上矣。所以然者,其时即位于堂,南上者唯妇人,故主人不得升堂也。今主人枢东拜伏之位,正古人主妇之位也。若依周公、孔子之故,未敛以前,则以床东为位;既敛而殡,则堂下直东序西面是其位也。主人正位于此,则内外之辨,宾主之仪,无适而不当矣。”
《南史》孔秀之遗今曰:“世俗以仆妾直灵助哭,当由丧主不能淳至,欲以多声相乱。魂而有灵,吾当笑之。”
○居丧不吊人礼,父母之丧不吊人。情有所专,而不及乎他也。孔子曰:“三年之丧,练不群立,不旅行,君子礼以饰情,三年之丧,而吊哭,不亦虚乎?”《梁子》曰:“周人有丧,鲁人有丧,周人吊,鲁人不吊。”天子之丧犹可以不吊,而况朋友故人之丧乎?或疑未世政重事繁,有丧之人不能不出,独废此礼,有所难行。是亦必待既葬卒哭之後,或庶乎其可耳。
○像设古之于丧也有重,于也,有主以依神,于祭也,有尸以象神,而无所谓像也。《左传》言“尝于大公之庙,麻婴为尸”,《孟子》亦曰“弟为尸”,而春秋以往不闻有尸之事。宋玉《招魂》始有“像设君室”之文。尸礼废而像事兴,盖在战国之时矣。
朱子自鹿洞书院只作礼殿,依《开元礼》,临祭设席、不立像。
正统三年,巡按湖广监察御史陈祚奏:“南岳衡山神庙岁久颓坏,塑像剥落,请重修立。依祭把山川制度,内筑坛,外立厨库,缭以周垣,附以斋室,而去其庙字塑像,则礼制合经,神只不渎。”事下,礼部尚书胡氵荧以为:“国初更定神号,不除像设,必有明见,难以准行。”今按《凤阳县志》言:“洪武三年,诏天下城隍止立神主,称其府某州某县城隍之神,前时爵号一皆革去。”未几,又令:“城隍神有泥塑像在正中者,以水浸之,泥在正中壁上,却画云山图;像在两廊者,泥在两廊壁上。”千载之陋习,为之一变,後人多未之知。嘉靖九年,诏革先师孔子封爵塑像,有司依违,多于殿内添砌一墙,置像于中,以塞明诏。甚矣,愚俗之难晓也。
宋文烙《国子监碑》言:“夫子而下,像不土绘,把以神主,数百年陋习乃革。”是则太祖已先定此制,独未通行天下尔。
○从祀周、程、张、朱五子之从祀。定于理宗淳元年。颜、曾、思,孟四子之配享,定于度宗咸淳三年,自此之俊,国无异论,士无异习。历元至明,先王之统亡,而先王之道存,理宗之功大矣。
○十暂孟子言:“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予,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之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慈溪黄氏曰:“门人以有若言行气象类孔子,而欲以事孔子之礼事之,有若之所学何如也?曾予以孔子自生民以来未之有,非有若之所可继而止之,而非贬有若也。有若虽不足以比孔子,而孔门之所推尚,一时无及有若可知,咸淳三年,升从祀,以补十哲,众议必有若也。祭酒为书,力低有若不当升,而升子张。不知《论语》一书,孔子未尝深许子张。据《孟子》此章,则子张正欲事有若者也。陆象山天资高明,指心顿悟,不欲人从事学问,故尝斥有子孝弟之说为支离。奈何习其说者不察,而创攻之于千载之下邪?当时之论如此。愚按《论语》首篇即录有子之言者三,而与曾子并称日‘子’,门人实欲以二子接孔子之传者。《传》、《记》言孔子之卒,哀公诛之;有若之丧,悼公吊焉。其为鲁人所重,又可知矣。十哲之祀,允宜厘正。”
○嘉靖更定从祀古人每事必祭其始之人,耕之祭先农也,桑之祭先蚕也,学之祭先师也,一也。《日唐书》:“太宗贞观二十一年二月王申,诏以左丘明、卜子夏、公羊高、梁赤、伏胜、高堂生、戴圣、毛甚、孔安国、刘向、郑众、杜子春、马融、卢植、郑玄、服虔、贾逮、何休、上肃、王粥、杜预、范宁等二十二人,代用其书,垂于国胃。自今有事于大学,并令配享宣尼庙堂。”盖所以报其传注之功。迄乎宋之仁、英,未有改易,可谓得古人敬学尊师之意者矣。神宗元丰七年,始进苟况、扬雄、韩愈三人。此三人之书虽有合于圣人,而无传注之功,不当祀也。把之者为王安石,配享王,从祀地也。理宗宝庆三年,进朱熹。淳元年,进周颐、张载、程颢、程颐。景定二年,进张拭、吕祖谦。度宗咸淳三年,进邵雍、司马光。以今论之,唯程子之《易传》,朱子之《四书章句集注》、《易本义》、《诗传》及蔡氏之《尚书集传》,胡氏之《春秋传》,陈氏之《礼记集说》,是所谓“代用其书,垂于国胄”者尔;南轩之《论语解》、东莱之《读诗记》抑又次之;而《太极图通书》、《西铭正蒙》,亦羽翼《六经》之作也。至有明嘉靖九年,欲以制礼之功盖其丰昵之失,而逞私妄议,辄为出入,殊乖古人之旨。传注之功,遂列圣人之左右乎,夫以一事之瑕,而废传经之祀,则宰我之短丧,冉有之聚敛,亦不当列于十哲乎?弃汉儒保残守缺之功,而奖未流论性谈天之学,于是语录之书日增月益,而《五经》之义委之棒芜,自明人之议从祀始也。有王者作,其必遵贞观之制乎?
嘉靖之从祀进欧阳修者,为大礼也,出于在上之私意也。进陆九渊者,为王守仁也,出于在下之私意也。与宋人之进荀、扬、韩三子,而安石封舒王配享,同一道也。
成化四年,彭时奏谓:“汉晋之时,道统无传,所幸有专门之师讲诵圣经,以诏学者,斯文赖以不坠。”此马融、范宁诸人虽学行未纯,亦不得而废。○祭礼陆道威著《思辨录》,欲于祭礼之中而寓立宗之意。谓古人最重宗子,然宗子欲统一族众,无如祭法,文公《家礼》所载祭礼虽详整有法,顾惟宗子而有官爵及富厚者方得行之,不能通诸贫士。又一岁四合族众,繁重难举,无差等隆杀之别。愚意欲仿古“族食世降一等”之意,定为宗祭法。岁始则祭始祖,凡五服之外皆与,大宗主之。仲春则祭四代,以高祖为主,曾祖以下分昭穆,居左右,合同高祖之众,继高之宗主之。仲夏则祭三代,以曾祖为主,祖考则分昭穆居左右,合同曾祖之众,继曾之宗主之。仲秋则祭二代,以祖为主,考妣居左昭位,合同祖之众,继祖之宗主之。仲冬则祭一代,以考为主,合同父昆仲弟,继称之宗主之。皆宗子主祭,而其馀子则献物以助祭。不惟爱敬各尽,而祖、考、高、曾隆杀有等,一从再从,远近有别,似于古礼初无所偌。或曰:高、曾、祖、考祭则俱祭,古人具有成法,不当随时加损。答之曰:凡礼皆以义起耳,《礼》有云“上杀,旁杀,下杀”,《中庸》言“亲亲之杀”,是古人于礼,凡事皆有等杀,况丧礼服制,父母皆服三年,而高祖则齐衰三月,是丧礼已有等杀,何独于祭礼不可行乎?此虽创举,恐不无补于风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