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奴争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踏大夫门,此霍氏之所以亡也。奴从宾客浆酒藿肉,此董贤之所以败也。然则今日之官评,其先考之《憧约》乎?以正色立朝之孔父,而艳妻行路,祸及其君;以小心谨慎之霍光,而阴妻邪谋,至于灭族。夫纲之能立者鲜矣。
戎王听女乐而牛马半死。楚铁剑利而倡优拙,秦王畏之。成帝宠黄门名倡丙疆、景武之属,而汉业以衰。玄宗造《霓裳羽衣之曲》,而唐室遂乱。今日士大夫才任一官,即以教戏唱曲为事,官方民隐置之不讲,国安得不亡?身安得无败,○奴仆《颜氏家训》:“邺下有一领军,贪积已甚,家童八百,誓满一千。”唐李义府多取人奴婢,乃败,各散归其家。时人为露布云:“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人。”太祖数凉国公蓝玉之罪,亦曰:“家奴至于数百。”今日江南士大夫多有此风,一登仕籍,此辈竞来门下,谓之投靠,多者亦至千人。而其用事之人,则主人之起居食息,以至于出处语默,无一不受其节制。有甘于毁名丧节而不顾者,奴者主之,主者奴之。嗟乎,此六逆之所由来矣。
《汉书·霍光传》:“任宣言:大将军时,百官已下,但事冯子都、王子方等。”又曰:“初;光爱幸监奴冯子都,常与计事。及显寡居,与子都乱。”夫以出入殿门,进止不失尺寸之人,而溺情女子、小人,遂至于此。今时士大夫之仆,多有以色而升,以妻而宠。夫上有渔色之主,则下必有弑之臣。“清斯催缨,浊斯濯足”,自取之也。是以欲清闺门,必自简童仆始。
严分宜之仆永年,号曰“鹤坡”;张江陵之仆游守礼,号曰“楚滨”。不但招权纳贿,而朝中多赠之诗文,俨然与绅为宾主。名号之轻,文章之辱,至斯而甚。异日媚阉建祠,非此为之嚆矢乎?
人奴之多,吴中为甚。其专恣暴横,亦惟吴中为甚。有王者起,当悉免为良而徙之,以实远方空虚之地。士大夫之家所用仆役,并令出赀雇募,如江北之例。则豪横一清,而四乡之民得以安枕。其为士大夫者,亦不受制于人,可以勉而为善。讼简风淳,其必自此始矣。
○阍人《颜氏家训》:“昔者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见七十馀人。门不停宾,古所贵也。失教之家,阍寺无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号善待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其门生童仆接于他人,折旋俯仰,辞色应对,莫不肃敬。与主无别也。”《史记》:“郑当时诫门下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後汉书》:“皇甫嵩折节下士,门无留客。”而《大戴礼》:“武王之门铭曰:‘敬遇宾客,贵贱无二。’”则古已言之矣。观夫後汉赵壹之于皇甫规,高彪之于马融,一谒不面,终身不见。为士大夫者,可不戒哉!
《後汉书·梁冀传》:“冀、寿共乘辇车游观第内,鸣钟吹管,或连继日夜。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今日所谓门包,殆于此。○田宅《旧唐书》:“张嘉贞在定州,所亲有劝立田业者,嘉贞曰:‘吾天忝官荣,曾任国相,未死之际,岂忧饥馁。若负谴责,虽富田庄何用?比见朝士广占良田,乃身殁後,皆为无赖子弟作酒色之资,甚无谓也。’闻者叹服。”此可谓得二疏之遗意者。若夫世变日新,人情弥险,有以富厚之名而反使其後人无立锥之地者,亦不可不虑也。书又言马燧赀货甲天下。既卒,子畅承旧业,屡为豪幸邀取。贞元末,中尉曹志廉讽畅,令献田园第宅,顺宗复赐畅。中贵人逼取,仍指使施于佛寺,畅不敢吝。晚年财产并尽,身殁之後,诸子无室可居,以至冻馁。今奉诚园亭馆,即畅旧第也。土锷家财富于公藏,及薨,有二奴告其子稷改父遗表,匿所献家财。宪宗欲遣中使诣东都简括,以裴度谏而止。稷後为德州刺史,广赍金宝仆妾以行。节度使李全略利其货而图之,教本州军作乱杀稷,纳其室女,以伎媵处之。吾见今之大家,以酒色费者居其一,以争阋破者居其一,意外之侮夺又居其一,而三桓之子孙微矣。
○三反今日人情有三反,日弥谦弥伪,弥亲弥泛,弥奢弥吝。
○召杀巧召杀,忮召杀,吝召杀。
○南北风化之失江南之士,轻薄奢淫,梁、陈诸帝之遗风也。河北之人,斗很劫杀,安、史诸凶之馀化也。
○南北学者之病“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今日北方之学者是也。“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今日南方之学者是也。
○范文正公史言,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後天下之乐而乐。而文正自作《郊友人王君墓表》云:“今兹方面,宾客满坐,钟鼓在庭,自发忧边,对酒鲜乐,岂如圭峰月下,倚高松,听长笛,欣然忘天下之际乎?”马文渊少有大志,及至晚年,犹思建功边陲。而浪泊西里,见飞鸢跕跕堕水中,终思少游之言。古今同此一辙,阮嗣宗《咏怀诗》所云:“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黄鹊游四海,中路将安归”者也。若夫知几之神,处亢之正,圣人当之,亦必有道矣。
○辛幼安辛幼安词:“小草旧曾呼远志,故人今有寄当归。”此非用姜伯约事也。《吴志》:“太史慈,东莱黄人也。後立功于孙策,曹公闻其名,遗慈书,以箧封之。发省,无所道,但贮当归。”幼安久宦南朝,未得大用,晚年多有沦落之感,亦廉颇思用赵人之意尔。观其与陈同甫酒後之言,不可知其心事哉。○士大夫晚年之学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学佛;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学仙。夫一生仕宦,投老得闲,正宜进德修业,以补从前之阙,而知不能及,流于异端,其与求田问舍之辈行事虽殊,而孳孳为利之心则一而已矣。《宋史·吕大临传》:“富弼致政于家,为佛氏之学。大临与之书曰:‘古者三公无职事,惟有德者居之,内则论道于朝,外则主教于乡。古之大人当是任者,必将以斯道觉斯民,成己以成物,岂以位之进退、年之盛衰而为之变哉,今大道未明,人趋异学,不人于庄,则人于释,疑圣人为未尽善,轻礼义为不足学。人伦不明,万物惟悴,此老成大人侧隐存心之时,以道自任,振起坏俗。若夫移精变气,务求长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独善其身者之所好,岂世之所以望于公者。’弼谢之。”以达尊大老而受後生之箴规,良不易得也。
唐玄宗开元六年,河南参军郑铣、虢州朱阳县丞郭仙舟,投匦献诗,敕曰:“观其文理,是崇道法;至于时用,不切事情,可各从所好。”并罢官,度为道士。
○士大夫家容僧尼《册府元龟》:“唐玄宗开元二年七月戊申,制曰:‘如闻百官家多以僧尼、道士为门徒,往还妻子,无所避忌。或诡托禅观,妄陈祸福;争涉左道,深斁大猷。自今已後,百官不得辄容僧尼道士等至家,缘吉凶要须设斋,皆于州县陈牒寺观,然後依数听去。仍令御史、金吾明加捉溺,’”
唐制,百官斋日虽在寺中,不得过僧。张籍《寺宿斋诗》云:“晚到金光门外寺,寺中新竹隔帘多,斋宫禁与僧相见,院院开门不得过。”
《金史·海陵纪》:“贞元三年,以右丞相张诰、平章政事张晖,每见僧法宝,必坐其下,失大臣体,各杖二十,僧法宝妄自尊大,杖二百。”
○贫者事人贫者不以货事人,然未尝无以自致也。江上之贫女,常先至而扫室布席。陈平侍里中丧,以先往往罢为助。古人之风,吾党所宜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