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感人心于患难处更验。盖圣人平日仁渐义摩,深思厚泽,入于人心者化矣。及临难处仓卒之际,何暇思图,拿出见成的念头来,便足以捐躯赴义。非曰我以此成名也,我以此报君也。彼固亦不自知其何为,而迫切至此也。其次捐躯而志在图报。其次易感而终难。其次厚赏以激其感。噫!至此而上下之相与薄矣,交孚之志解矣。嗟夫!先王何以得此于人哉?
圣人在上,能使天下万物各止其当然之所,而无陵夺假借之患,夫是之谓各安其分,而天地位焉;能使天地万物各遂其同然之情,而无抑郁倔强之态,夫是之谓各得其愿,而万物育焉。
民情既溢,裁之为难。裁溢如割骈拇赘疣,人甚不堪。故裁之也欲令民堪,有渐而已矣。安静而不震激,此裁溢之道也。
故圣王在上,慎所以溢之者,不生民情。礼义以驯之,法制以防之,不使潜滋暴决,此慎溢之道也。二者帝王调剂民情之大机也,天下治乱恒必由之。
创业之君,当海内属目倾听之时,为一切雷厉风行之法。
故今行如流,民应如响。承平日久,法度疏阔,人心散而不收,惰而不振,顽而不爽。譬如熟睡之人,百呼若聋;欠倦之身,两足如跛,惟是盗贼所追,水火所迫,或可猛醒而急奔。是以诏今废格,政事颓靡,条上者纷纷,中伤者累累,而听之者若罔闻知,徒多书发之劳,纸墨之费耳。即杀其尤者一人,以号召之,未知肃然改视易听否。而迂腐之儒,犹曰宜崇长厚,勿为激切。嗟夫!养天下之祸,甚天下之弊者,必是人也。故物垢则浣,甚则改为;室倾则支,甚则改作。中兴之君,综核名实,整顿纪纲,当与创业等而后可。
先王为政,全在人心上用工夫。其体人心,在我心上用工夫。何者?同然之故也。故先王体人于我,而民心得,天下治。
天下之思,莫大于“苟可以”而止。养颓靡不复振之习,成亟重不可反之势,皆“苟可以”三字为之也。是以圣人之治身也,勤励不息;其治民也,鼓舞不倦。不以无事废常规,不以无害忽小失。非多事,非好劳也,诚知夫天下之事,廑未然之忧者尚多;或然之悔怀,太过之虑者犹贻不及之;忧兢慎始之图者,不免怠终之患故耳。
天下之祸,成于怠忽者居其半,成于激迫者居其半。惟圣人能销祸于未形,弭思于既着。夫是之谓知微知彰。知微者不动声色,要在能察几;知彰者不激怒涛,要在能审势。呜呼!非圣人之智,其谁与于此?
精神爽奋,则百废俱兴;肢体怠弛,则百兴俱废。圣人之治天下,鼓舞人心,振作士气,务使天下之人如含露之朝叶,不欲如久旱之午苗。
而今不要掀揭天地、惊骇世俗,也须拆洗乾坤、一新光景。
无治人,则良法美意反以殃民;有治人,则弊习陋规皆成善政。故有文武之政,须待文武之君臣。不然,青萍结绿,非不良剑也;乌号繁弱,非不良弓矢也,用之非人,反以资敌。
予观放赈、均田、减粜、检灾、乡约、保甲、社仓、官牛八政而伤心焉。不肖有司放流,有馀罪矣。
振则须起风雷之益,惩则须奋刚健之干,不如是,海内大可忧矣。
一呼吸间,四肢百骸无所不到;一痛痒间,手足心知无所不通,一身之故也。无论人生,即偶提一线而浑身俱动矣,一脉之故也。守令者,一郡县之线也。监司者,一省路之线也。君相者,天下之线也。心知所及,而四海莫不精神;政令所加,而万姓莫不鼓舞者何?提其线故也。令一身有痛痒而不知觉,则为痴迷之心矣。手足不顾,则为痿痹之手足矣。三代以来,上下不联属久矣。是人各一身,而家各一情也,死生欣戚不相感,其罪不在下也。
夫民怀敢怒之心,畏不敢犯之法,以待可乘之衅。众心已离,而上之人且恣其虐以甚之,此桀纣之所以亡也。是以明王推自然之心,置同然之腹,不恃其顺我者之迹,而欲得其无怨我者之心。体其意欲而不忍拂,知民之心不尽见之于声色,而有隐而难知者在也。此所以因结深厚,而子孙终必赖之也。
圣主在上,只留得一种天理、民彝、经常之道在,其馀小道、曲说、异端、横议斩然芟除,不遗馀类。使天下之人易耳改目、洗心濯虑,于一切乱政之术,如再生,如梦觉,若未尝见闻。然后道德一而风俗同,然后为纯王之治。
治世莫先无伪,教民只是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