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

列传·卷七十一

更新时间:2021-03-04 05:54:04

  文苑

  温子升 荀济 祖鸿勋 李广 樊逊 荀士逊 王褒 庾信 颜之推弟之仪

  虞世基 柳 许善心 李文博 明克让 刘臻 诸葛颍 王贞 虞绰 王胄 庾自直 潘徽常德志 尹式 刘善经 祖君彦 孔德绍 刘斌

  《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然则文之为用 其大矣哉!逖听三古,弥纶百代,若乃《坟》、《素》所纪,靡得而云;《典》、 《谟》已降,遗风可述。至于制礼作乐,腾实飞声,善乎。言之不文,行之岂能远 也。是以曲阜之多才多艺,监二代以正其源;阙里之性与天道,修《六经》以维其 末。用能穷神知化,称首于千古;经邦纬俗,藏用于百代。至哉,斯固圣人之述作 也。逮乎两周道丧,七十义乖。淹中、稷下,八儒、三墨之异,漆园、黍谷,名、 法、兵、农之别,虽雅诰奥义,或未尽善,考其遗迹,亦贤达之流乎。其离谗放逐 之臣,涂穷后门之士,道感轲而未遇,志郁抑而不申。愤激委约之中,飞文魏阙 之下,奋迅泥滓,自致青云,振沈溺于一朝,流风声于千载者往往而有矣。

  汉自孝武之后,雅尚斯文,扬葩振藻者如林,而二马、王、杨为之杰。东京之 朝,兹道逾扇,咀徵含商者成市,而班、傅、张、蔡为之雄。当涂受命,尤好虫篆; 金行勃兴,无替前烈。曹、王、陈、阮负宏衍之思,挺栋干于邓林;潘、陆、张、 左擅侈丽之才,饰羽仪于凤穴。斯并高视当世,连衡孔门。虽时运推移,质文屡变, 譬犹六代并奏,易俗之用无爽;九源竞逐,一致之理同归。历选前英,于斯为盛。 既而中州板荡,戎狄交侵,僭伪相属,生灵涂炭,故文章黜焉。其能潜思于战争之 间,挥翰于锋镝之下,亦有时而间出矣。若乃鲁徵、杜广、徐光、尹弼之俦,知名 于二赵;宋该、封弈、硃彤、梁谠之属,见重于燕、秦。然皆迫于仓卒,牵于战阵, 章奏符檄,则粲然可观;体物缘情,则寂寥于世。非其才有优劣,时运然也。至于 朔方之地,蕞尔夷俗,胡义周之颂国都,足称宏丽。区区河右,而学者埒于中原, 刘延明之铭酒泉,可谓清典。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岂徒言哉。

  洎乎有魏,定鼎沙朔。南包河、淮,西吞关、陇。当时之士,有许谦、崔宏、 宏子浩、高允、高闾、游雅等,先后之间,声实俱茂,词义典正,有永嘉之遗烈焉。 及太和在运,锐情文学,固以颉颃汉彻,跨蹑曹丕,气韵高远,艳藻独构。衣冠仰 止,咸慕新风,律调颇殊,曲度遂改。辞罕泉源,言多胸臆,润古雕今,有所未遇。 是故雅言丽则之奇,绮合绣联之美,眇历岁年,未闻独得。既而陈郡袁翻、河内常 景,晚拔畴类,稍革其风。及明皇御历,文雅大盛,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孔 子曰:“才难。”不其然也?于时陈郡袁翻、翻弟跃、河东裴敬宪、弟庄伯、庄伯 族弟伯茂、范阳卢观、弟仲宣、顿丘李谐、勃海高肃、河间邢臧、赵国李骞,雕琢 琼瑶,刻削杞梓,并为龙光,俱称鸿翼。乐安孙彦举、济阴温子升,并自孤寒,郁 然特起。咸能综采繁缛,兴属清华。比于建安之徐、陈、应、刘,元元之潘、张、 左、束,各一时也。

  有齐自霸业云启,广延髦俊,开四门以宾之,顿八纮以掩之。鄴都之下,烟霏 雾集。河间邢子才、钜鹿魏伯起、范阳卢元明、钜鹿魏季景、清河崔长儒、河间邢 子明、范阳祖孝徵、中山杜辅玄、北平阳子烈并其流也。复有范阳祖鸿勋,亦参文 士之列。及天保中,李愔、陆仰、崔瞻、陆元规并在中书,参掌纶诰。其李广、樊 逊、李德林、卢询祖、卢思道始以文章著名。皇建之朝,常侍王晞独擅其美。河清、 天统之辰,杜台卿、刘逖、魏骞亦参诏敕。自李愔已下,在省唯撰述除官诏旨,其 关涉军国文翰,多是魏收作之。及在武平,李若、荀士逊、李德林、薛道衡并为中 书侍郎,典司纶綍。

  后主虽溺于群小,然颇好咏诗,幼时尝读诗赋,语人云:“终有解作此理不?” 初因画屏风,敕通直郎萧放及晋陵王孝式录古贤烈士及近代轻艳诸诗以充图画,帝 弥重之。后复追齐州录事参军萧悫、赵州功曹参军颜之推同入撰录,犹依霸朝,谓 之馆客。放及之推意欲更广其事,又因祖珽辅政,爱重之推,又托邓长颙渐说后主, 属意斯文。三年,祖珽奏立文林馆,于是更召引文学士,谓之待诏文林馆焉。珽又 奏撰《御览》,诏珽及特进魏收、太子太师徐之才、中书令崔劼、散骑常侍张凋、 中书监阳休之监撰。珽等奏追通直散骑侍郎韦道逊、陆乂、太子舍人王劭、卫尉丞 李孝基、殿中侍御史魏澹、中散大夫刘仲威、袁奭、国子博士硃才、奉车都尉眭道 闲、考功郎中崔子枢、左外兵郎薛道衡、并省主客郎中卢思道、司空东阁祭酒崔德 立、太傅行参军崔儦、太学博士诸葛汉、奉朝请郑公超、殿中侍御史郑子信等入馆 撰书,并敕放、悫、之推等同入撰例。复命散骑常侍封孝琰、前乐陵太守郑元礼、 卫尉少卿杜台卿、通直散骑常侍杨训、前南兗州长史羊肃、通直散骑侍郎马元熙、 并省三公郎中刘珉、开府行参军李师上、温君悠入馆,亦令撰书。后复命特进崔季 舒、前仁州刺史刘逖、散骑常侍李孝贞、中书侍郎李德林续入待诏。寻又诏诸人各 举所知。又有前济州长史李翥、前广武太守魏謇、前西兗州司马萧溉、前幽州长史 陆仁惠、郑州司马江旰、前通直散骑侍郎辛德源、陆开明、通直郎封孝骞、太尉掾 张德冲、并省右户郎元行恭、司徒户曹参军古道子、前司空功曹参军刘顗、获嘉令 崔德儒、给事中李元楷、晋州中从事阳师孝、太尉中兵参军刘儒行、司空祭酒阳辟 疆、司公士曹参军卢公顺、司空中兵参军周子深、开府行参军王友伯、崔君洽、魏 师謇并入馆待诏。又敕仆射段孝言亦入焉。《御览》成后,所撰录人亦有不得待诏, 付所司处分者。凡此诸人,亦有文学肤浅,附会亲识,妄相推荐者十三四焉。虽然, 当时操笔之徒,搜求略尽。其外如广平宋孝王、信都刘善经辈三数人,论其才性, 入馆诸贤亦十三四不逮之。

  周氏创业,运属陵夷,纂遗文于既丧,聘奇士如弗及。是以苏亮、苏绰、卢柔、 唐瑾、元伟、李昶之徒,咸奋鳞翼,自致青紫。然绰之建言,务存质朴,遂糠秕魏、 晋,宪章虞、夏,虽属辞有师古之美,矫枉非适时之用,故莫能常行焉。既而革车 电迈,渚宫云撤,梁、荆之风,扇于关右,狂简之徒,斐然成俗,流宕忘反,无所 取裁。

  夫人有六情,禀五常之秀;情感六气,顺四时之序。盖文之所起,情发于中。 而自汉、魏以来,迄乎晋、宋,其体屡变,前哲论之详矣。暨永明、天监之际,太 和、天保之间,洛阳、江左,文雅尤盛,彼此好尚,互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贵 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 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若能掇彼清音,简兹累句, 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文质彬彬,尽美尽善矣。

  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沦缺,渐乖典则,争驰新巧。简文、湘东启其淫放,徐陵、 庾信分路扬镳。其意浅而繁,其文匿而彩,词尚轻险,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听, 盖亦亡国之音也。

  隋文初统万机,每念斫凋为朴,发号施令,咸去浮华。然时俗词藻、犹多淫丽; 故宪台执法,屡飞霜简。炀帝初习艺文,有非轻侧,暨乎即位,一变其体。《与越 公书》、《建东都诏》、《冬至受朝诗》及《拟饮马长城窟》,并存雅体,归于典 制,虽意在骄淫,而词无浮荡。故当时缀文之士,遂得依而取正焉。所谓能言者未 必能行,盖亦君子不以人废言也。

  爰自东帝归秦,逮乎青盖入洛,四隩咸暨,九州攸同。江、汉英灵,燕、赵奇 俊,并该天纲之中,俱为大国之宝。言刈其楚,片善无遗,润水圆流,不能十数, 才之难也,不其然乎。时之文人,见称当世者,则齐人范阳卢思道、安平李德林、 河东薛道衡、赵郡李元操、钜鹿魏澹,陈人会稽虞世基、河东柳{巧言}、高阳许善 心等,或鹰扬河朔,或独步汉南,俱骋龙光,并驱云路矣。

  《魏书》序袁跃、裴敬宪、卢观、封肃、邢臧、裴伯茂、邢昕、温子升为《文 苑传》,今唯取子升,其余并各附其家传。《齐书》叙祖鸿勋、李广、樊逊、刘逖、 荀士逊、颜之推为《文苑传》,今唯取祖、李、樊、荀,其余亦各附其家传。《周 书》不立此传,今取王褒、庾信列于此篇。颜之推竟从齐入周,故列在王、庾之下。 颜之仪既之推之弟,故列在之推之末。《隋书》序刘臻、崔儦、王頍、诸葛颍、王 贞、孙万寿、虞绰、王胄、庾自直、潘徽为《文学传》,今检崔儦、王頍、孙万寿 各从其家传,其余编之此篇,并取虞世基、许善心、柳{巧言}、明克让冠之于此, 以备《文苑传》云。

  温子升,字鹏举,自云太原人,晋大将军峤之后也。世居江左。祖恭之,宋彭 城王义康户曹,避难归魏,家于济阴冤句,因为其郡县人焉。父晖,兗州左将军长 史,行济阴郡事。

  子升初受学于崔灵恩、刘兰。精勤,以夜继昼,昼夜不倦。长乃博览百家,文 章清婉。为广阳王深贱客,在马坊教诸奴子书。作《侯山祠堂碑文》,常景见而善 之,故诣深谢之。景曰:“顷见温生。”深怪问之。景曰:“温生是大才士。”深 由是稍知之。

  熙平初,中尉、东平王匡博召辞人以充御史。同时射策者八百余人,子升与卢 仲宣、孙搴等二十四人为高第。于是预选者争相引决,匡使子升当之,皆受屈而去。 搴谓人曰:“朝来靡旗乱辙者,皆子升逐北。”遂补御史,时年二十二。台中弹文 皆委焉。以忧去任。服阕,还为朝请。后李神俊行荆州事,引兼录事参军。被徽赴 省,神俊表留不遣。吏部郎中李奖退表不许,曰:“昔伯瑜之不应留,王朗所以发 叹。宜速遣赴,无踵彦云前失。”于是还省。及广阳王深为东北道行台,召为郎中。 黄门郎徐纥受四方表启,答之敏速,于深独沈思,曰:“彼有温郎中,才藻可畏。” 高车破走,珍宝盈满,子升取绢四十疋。深军败,子升为葛荣所得。荣下都督和洛 兴与子升旧识,以数十骑潜送子升,得达冀州。还京,李楷执其手曰:“卿今得免, 足使夷甫惭德。”自是无复宦情,闭门读书,厉精不已。

  及孝庄即位,以子升为南主客郎中,修起居注。曾一日不直,上党王天穆时录 尚书事,将加捶挞,子升遂逃遁。天穆甚怒,奏人代之。庄帝曰:“当世才子不过 数人,岂容为此便相放黜?”乃寝其奏。及天穆将讨邢杲,召子升同行,子升未敢 应。天穆谓人曰:“吾欲收其才用,岂怀前忿也?今复不来,便须南走越,北走胡 耳!”子升不得已而见之。加伏波将军。为行台郎中。天穆深知赏之。元颢入洛, 天穆召子升问曰:“即欲向京师?为随我北度?”对曰:“主上以武牢失守,致此 狼狈。元颢新入,人情未安,今往讨之,必有征无战。王若克复京师,奉迎大驾, 桓、文之举也。舍此北度,窃为大王惜之。”天穆善之而不能用,遣子升还洛,颢 以为中书舍人。庄帝还宫,为颢任使者多被废黜,而子升复为舍人。天穆每谓子升 曰:“恨不用卿前计。”除正员郎,仍舍人。及帝杀尔硃荣也,子升预谋,当时赦 诏,子升词也。荣入内,遇子升把诏书,问:“是何文字?”子升颜色不变,曰: “敕。”荣不视之。尔硃兆入洛,子升惧祸逃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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