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三公之官,动置十数,仪同尤多。或匹马孤行,自执羁 絏。以宋子仙、郭元建、张化仁、任约爲佐命元功,并加三公 之位;王伟、索超世爲谋主;于子悦、彭隽主击断;陈庆、吕 季略、卢晖略、于和、史安和爲爪牙:斯皆尤毒于百姓者。其 余王伯丑、任延和等复有数十人。梁人而爲景用者,则故将军 赵伯超、前制局监姬石珍、内监严亶、邵陵王记室伏知命,此 四人尽心竭力者。若太宰王克、太傅元罗、侍中殷不害、太常 姬弘正等虽官尊,止从人望,非腹心任也。景祖名乙羽周,及 篡以周爲庙讳,故改周弘正、石珍姓姬焉。
王伟请立七庙,景曰:“何谓七庙?”伟曰:“天子祭七 世祖考,故置七庙。”并请七世讳,敕太常具祭祀之礼。景曰: “前世吾不复忆,唯阿爷名摽,且在朔州,伊那得来噉是。” 衆闻咸笑之 。景党有知景祖名乙羽周者,自外悉是王伟制其 名位。以汉司徒侯霸爲始祖,晋征士侯瑾爲七世祖。于是推尊 其祖周爲大丞相,父摽爲元皇帝。
于时景修饰台城及朱雀、宣阳等门,童谣曰:“的脰乌, 拂朱雀,还与吴。”又曰:“脱青袍,着芒屩,荆州天子挺应 着。”时都下王侯庶姓五等庙树,咸见残毁,唯文宣太后庙四 周柏树独郁茂。及景篡,修南郊路,僞都官尚书吕季略说景令 伐此树以立三桥。始斫南面十馀株,再宿悉枿生,便长数尺。 时既冬月,翠茂若春。贼乃大惊恶之,使悉斫杀。识者以爲昔 僵柳起于上林,乃表汉宣之兴,今庙树重青,必彰陕西之瑞。 又景床东边香炉无故堕地,景呼东西南北皆谓爲厢,景曰 : “此东厢香炉那忽下地。”议者以爲湘东军下之征。
十二月,谢答仁、李庆等军至建德,攻元頵、李占栅,大 破之。执頵、占送京口,截其手足徇之,经日乃死。
景二年,谢答仁攻东阳,刘神茂降,以送建康,景爲大锉 碓,先进其脚,寸寸斩之,至头方止。使衆观之以示威。
王僧辩军至芜湖,城主宵遁。侯子鉴率步骑万馀人度州, 并引水军俱进。僧辩逆击,大破之。景闻之大惧涕下,覆面引 衾卧,良久方起,叹曰:“咄叱!咄叱!误杀乃公。”
初,景之爲丞相,居于西州,将率谋臣,朝必集行列门外, 谓之牙门。以次引进,赉以酒食,言笑谈论,善恶必同。及篡, 恒坐内不出,旧将稀见面,咸有怨心。至是登烽火楼望西师, 看一人以爲十人,大惧。僧辩及诸将遂于石头城西步上,连营 立栅,至于落星墩。景大恐,遣掘王僧辩父墓,剖棺焚其尸。 王僧辩等进营于石头城北,景列阵挑战,僧辩大破之。
景既退败,不敢入宫,敛其散兵屯于阙下,遂将逃。王伟 按剑揽辔谏曰:“自古岂有叛天子;今宫中卫士尚足一战,宁 可便走。”景曰:“我在北打贺拔胜,败葛荣,扬名河朔,与 高王一种人。来南直度大江,取台城如反掌,打邵陵王于北山, 破柳仲礼于南岸,皆乃所亲见。今日之事,恐是天亡。乃好守 城,当复一决。”仰观石阙,逡巡叹息久之。乃以皮囊盛二子 挂马鞍,与其仪同田迁、范希荣等百馀骑东奔。王伟遂委台城 窜逸。侯子鉴等奔广陵。王克开台城门引裴之横入宫,纵兵蹂 掠。是夜遗烬烧太极殿及东西堂、延阁、秘署皆尽,羽仪辇辂 莫有孑遗。王僧辩命武州刺史杜崱救火,仅而得灭。故武德、 五明、重云殿及门下、中书、尚书省得免。
僧辩迎简文梓宫升于朝堂,三军缟素,踊于哀次。命侯瑱、 裴之横追贼于东,焚僞神主于宣阳门,作神主于太庙,收图书 八万卷归江陵。杜崱守台城,都下户口百遗一二,大航南岸极 目无烟。老小相扶竞出,才度淮,王琳、杜龛军人掠之,甚于 寇贼,号叫闻于石头。僧辩谓爲有变,登城问故,亦不禁也。 佥以王师之酷,甚于侯景,君子以是知僧辩之不终。
初,景之围台城,援军三十万,兵士望青袍则气消胆夺。 及赤亭之役,胡僧佑以羸卒一千破任约精甲二万,转战而东, 前无横阵。既而侯瑱追及,景衆未阵,皆举幡乞降,景不能制。 乃与腹心人数十单舸走,推堕二子于水,自沪渎入海至胡豆洲。 前太子舍人羊鲲杀之,送于王僧辩。
景长不满七尺,长上短下,眉目疏秀,广颡高颧,色赤少 鬓,低视屡顾,声散,识者曰:“此谓豺狼之声,故能食人, 亦当爲人所食。”既南奔,魏相高澄悉命先剥景妻子面皮,以 大铁镬盛油煎杀之。女以入宫爲婢,男三岁者并下蚕室。后齐 文宣梦猕猴坐御床,乃并煮景子于镬,其子之在北者歼焉。
景性猜忍,好杀戮,恒以手刃爲戏。方食,斩人于前,言 笑自若,口不辍餐。或先断手足,割舌劓鼻,经日乃杀之。自 篡立后,时着白纱帽,而尚披青袍,头插象牙梳,床上常设胡 床及筌蹄,着靴垂脚坐。或跂户限,或走马遨游,弹射鸦鸟。 自爲天子,王伟不许轻出,于是郁怏,更成失志,曰:“吾无 事爲帝,与受摈不殊。”及闻义师转近,猜忌弥深,床前兰錡 自遶,然后见客。每登武帝所常幸殿,若有芒刺在身,恒闻叱 咄者。又处宴居殿,一夜惊起,若有物扣其心。自是凡武帝所 常居处,并不敢处。多在昭阳殿廊下。所居殿屋,常有鸺鶹鸟 鸣呼,景恶之,每使人穷山野捕鸟。景所乘白马,每战将胜, 辄踯躅嘶鸣,意气骏逸;其有奔衄,必低头不前。及石头之役, 精神沮丧,卧不肯动。景使左右拜请,或加棰策,终不肯进。 始景左足上有肉瘤,状似龟,战应克捷,瘤则隐起分明;如不 胜,瘤则低。至景败日,瘤隐陷肉中。
天监中,沙门释宝志曰:“掘尾狗子自发狂,当死未死齧 人伤,须臾之间自灭亡,起自汝阴死三湘。”又曰:“山家小 儿果攘臂,太极殿前作虎视。”狗子,景小字,山家小儿,猴 状。景遂覆陷都邑,毒害皇家。起自悬瓠,即昔之汝南。巴陵 有地名三湘,景奔败处。其言皆验。景常谓人曰:“侯字人边 作主,下作人,此明是人主也。”台城既陷,武帝尝语人曰: “侯景必得爲帝,但不久耳。破‘侯景’字成‘小人百日天子 ‘,爲帝当得百日。”案景以辛未年十一月十九日篡位,壬申 年三月十九日败,得一百二十日。而景以三月一日便往姑孰, 计在宫殿足满十旬,其言竟验。又大同中,太医令朱耽尝直禁 省,无何梦犬羊各一在御坐,觉而告人曰:“犬羊非佳物也, 今据御座,将有变乎?”既而天子蒙尘,景登正殿焉。
及景将败,有僧通道人者,意性若狂,饮酒噉肉,不异凡 等。世间游行已数十载,姓名乡里,人莫能知。初言隐伏,久 乃方验。人并呼爲闍梨。景甚信敬之。景尝于后堂与其徒共射, 时僧通在坐,夺景弓射景阳山,大呼云“得奴已”。景后又宴 集其党,又召僧通。僧通取肉搵盐以进景,问曰:“好不?” 景答:“所恨大咸。”僧通曰:“不咸则烂。”及景死,僧辩 截其二手送齐文宣,传首江陵,果以盐五斗置腹中,送于建康, 暴之于市。百姓争取屠脍羹食皆尽,并溧阳主亦预食例。景焚 骨扬灰,曾罹其祸者,乃以灰和酒饮之。首至江陵,元帝命枭 于市三日,然后煮而漆之,以付武库。先是江陵谣言:“苦竹 町,市南有好井。荆州军,杀侯景。”及景首至,元帝付谘议 参军李季长宅,宅东即苦竹町也。既加鼎镬,即用市南井水焉。 景仪同谢答仁、行台赵伯超降于侯瑱,生禽贼行台田迁、仪同 房世贵、蔡寿乐、领军王伯丑。凶党悉平,斩房世贵于建康市, 馀党送江陵。初,郭元建以有礼于皇太子妃,将降,侯子鉴曰: “此小惠也,不足自全。”乃奔齐。
王伟,其先略阳人。父略,仕魏爲许昌令,因居潁川。伟 学通周易,雅高辞采,仕魏爲行台郎。景叛后,高澄以书招之, 伟爲景报澄书,其文甚美。澄览书曰:“谁所作也?”左右称 伟之文。澄曰:“才如此,何由不早使知邪?”伟既协景谋谟, 其文檄并伟所制,及行篡逆,皆伟创谋也。
景败,与侯子鉴俱走相失,潜匿草中,直渎戍主黄公喜禽 送之。见王僧辩,长揖不拜。执者促之,伟曰:“各爲人臣, 何事相敬。”僧辩谓曰:“卿爲贼相,不能死节,而求活草间, 颠而不扶,安用彼相。”伟曰:“废兴时也,工拙在人。向使 侯氏早从伟言,明公岂有今日之势。”僧辩大笑,意甚异之, 命出以徇。伟曰:“昨及朝行八十里,愿借一驴代步。”僧辩 曰:“汝头方行万里,何八十里哉。”伟笑曰:“今日之事, 乃吾心也。”前尚书左丞虞骘尝见辱于伟,遇之而唾其面,曰: “死虏,庸复能爲恶乎!”伟曰:“君不读书,不足与语。”骘 惭而退 。及吕季略、周石珍、严亶俱送江陵,伟尚望见全, 于狱爲诗赠元帝下要人曰:“赵壹能爲赋,邹阳解献书,何惜 西江水,不救辙中鱼。”又上五百字诗于帝,帝爱其才将舍之, 朝士多忌,乃请曰:“前日伟作檄文,有异辞句。”元帝求而 视之,檄云:“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爲赤 县所归。”帝大怒,使以钉钉其舌于柱,剜其肠。顔色自若。 仇家脔其肉,俛而视之,至骨方刑之。石珍及亶并夷三族。 赵伯超,赵革子也。初至建邺,王僧辩谓曰:“卿荷国重 恩,遂复同逆。”对曰:“当今祸福,恩在明公。”僧辩又顾 谢答仁曰:“闻卿是侯景枭将,恨不与卿交兵。”答仁曰 : “公英武盖世,答仁安能仰敌。”僧辩大笑。答仁以不失礼于 简文见宥,伯超及伏知命俱饿死江陵狱中。彭隽亦生获,破腹 抽出其肝藏,隽犹不死,然后斩之。
熊昙朗,豫章南昌人也,世爲郡着姓。昙朗跅弛不羁,有 膂力,容貌甚伟。侯景之乱,稍聚少年,据丰城县爲栅,桀黠 劫盗多附之。梁元帝以爲巴山太守。魏克荆州,昙朗兵力稍强, 劫掠邻县,缚卖居人,山谷之中,最爲巨患。
及侯瑱镇豫章,昙朗外示服从,阴欲图瑱。侯方儿之反瑱 也,昙朗爲之谋主。瑱败,昙朗获瑱马仗子女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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