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勉字修仁,东海郯人也。祖长宗,宋武帝霸府行参军。 父融,南昌相。
勉幼孤贫,早励清节。年六岁,属霖雨,家人祈霁,率尔 爲文,见称耆宿。及长好学,宗人孝嗣见之叹曰:“此所谓人 中之骐骥,必能致千里。”又尝谓诸子曰:“此人师也,尔等 则而行之。”年十八,召爲国子生,便下帷专学,精力无怠。 同时侪辈肃而敬之。祭酒王俭每见,常目送之,曰:“此子非 常器也。”每称有宰辅之量。射策甲科,起家王国侍郎,补太 学博士。时每有议定,勉理证明允,莫能贬夺,同官咸取则焉。 迁临海王西中郎田曹行参军,俄徙署都曹。时琅邪王融一 时才俊,特相慕悦,尝请交焉。勉谓所亲曰:“王郎名高望促, 难可轻霹衣裾。”融后果陷于法,以此见推识鉴。累迁领军长 史。
初与长沙宣武王游,梁武帝深器赏之,及武帝兵至建邺, 勉于新林谒见,帝甚加恩礼,使管书记。及帝即位,拜中书侍 郎,进领中书通事舍人,直内省。迁临川王后军谘议、尚书左 丞。自掌枢宪,多所纠举,时论以爲称职。
天监三年,除给事黄门侍郎,尚书吏部郎,参掌大选。迁 侍中。时师方侵魏,候驿填委。勉参掌军书,劬劳夙夜,动经 数旬,乃一还家。群犬惊吠,勉叹曰:“吾忧国忘家,乃至于 此。若吾亡后,亦是传中一事。”
六年,除给事中、五兵尚书,迁吏部尚书。勉居选官,彜 伦有序。既闲尺牍,兼善辞令,虽文案填积,坐客充满,应对 如流,手不停笔。又该综百氏,皆避其讳。尝及闸人夜集,客 有虞暠求詹事五官。勉正色答云:“今夕止可谈风月,不宜及 公事。”故时人服其无私。天监初,官名互有省置,勉撰立选 簿奏之,有诏施用。其制开九品爲十八班,自是贪冒苟进者以 财货取通,守道沦退者以贫寒见没矣。
后爲左卫将军,领太子中庶子,侍东宫。昭明太子尚幼, 敕知宫事,太子礼之甚重,每事询谋。尝于殿讲孝经,临川王 宏、尚书令沈约备二傅,勉与国子祭酒张充爲执经,王莹、张 稷、柳憕、王暕爲侍讲。时选极亲贤,妙尽人誉。勉陈让数四, 又与沈约书,求换侍讲,诏弗许,然后就焉。旧扬、徐首迎主 簿,尽选国华中正,取勉子崧充南徐选首。帝敕之曰:“卿寒 士,而子与王志子同迎,偃王以来未之有也。”勉耻以其先爲 戏,答旨不恭,由是左迁散骑常侍,领游击将军。
后爲太子詹事,又迁尚书右仆射,詹事如故。时人间丧事 多不遵礼,朝终夕殡,相尚以速。勉上疏曰:“礼记问丧云: ‘三日而后敛者,以俟其生也。三日而不生,亦不生矣。’顷 来不遵斯制,送终之礼,殡以期日。润屋豪家,乃或半晷。衣 衾棺椁,以速爲荣。亲戚徒隶,各念休反。故属纩才毕,灰钉 已具。忘狐鼠之顾步,媿燕雀之徊翔,伤情灭理,莫此爲大。 且人子承衾之时,志懑心绝,丧事所资,悉关他手。爱憎深浅, 事实难原。如觇视或爽,存没违滥,使万有其一,怨酷已多, 岂若缓其告敛之辰,申其望生之冀。请自今士庶宜悉依古,三 日大敛。如其不奉,加以纠绳。”诏可其奏。
又除尚书仆射、中卫将军。勉以旧恩,继升重位,尽心奉 上,知无不爲。爰自小选迄于此职,常参掌衡石,甚得士心。 禁省中事,未尝漏泄,每有表奏,辄焚稿草。博通经史,多识 前载。齐世王俭居职已后,莫有逮者。朝仪国典,昏冠吉凶, 勉皆预图议。
初,勉受诏知撰五礼,普通六年功毕,表上之曰:
夫礼以安上化人,弘风训俗,经国家,利后嗣者也。唐、 虞、三代,咸必由之。在乎有周,宪章尤备,因殷革夏,损益 可知。虽复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经文三百,威仪三千,其大 归有五,即宗伯所掌典礼,吉爲上,凶次之,宾次之,军次之, 嘉爲下也。故祠祭不以礼,则不齐不庄;丧纪不以礼,则背死 忘生者衆;宾客不以礼,则朝觐失其仪;军旅不以礼,则致乱 于师律;冠昏不以礼,则男女失其时。爲国修身,于斯攸急。 洎周室大坏,王道既衰,官守斯文,日失其序。暴秦灭学,扫 地无馀。汉氏郁兴,日不暇给,犹命叔孙于外野,方知帝王之 爲贵。末叶纷纶,递有兴毁。及东京曹褒,南宫制述,集其散 略,百有馀篇。虽写以尺简,而终阙平奏。其后兵革相寻,异 端互起,章句既沦,俎豆斯辍。方领矩步之容,事灭于旌鼓, 兰台石室之典,用尽于帷盖。至乎晋氏,爰定新礼,荀顗制之 于前,挚虞删之于末。既而中原丧乱,罕有所遗,江左草创, 因循而已。厘革之风,是则未暇。
伏惟陛下睿明啓运,先天改物,拨乱惟武,经俗以文。作 乐在乎功成,制礼弘于业定。伏寻所定五礼,起齐永明二年, 太子步兵校尉伏曼容表求制一代礼乐。于时参议,置新旧学士 十人,止修五礼,谘禀卫将军丹阳尹王俭,学士亦分住郡中, 制作历年,犹未克就。及文宪薨,遗文散逸,又以事付国子祭 酒何胤,经涉九载,犹复未毕。建武四年,胤还东山,齐明帝 敕委尚书令徐孝嗣,旧事本末,随在南第。永元中,孝嗣于此 遇祸,又多零落。当时鸠集所余,权付尚书左丞蔡仲熊、骁骑 将军何佟之共掌其事。时礼局住在国子学中门外,东昏之时, 频有军火,其所散失,又踰太半。天监元年,佟之啓审省置之 宜,敕使外详。时尚书参详,以天地初革,庶务权舆,宜俟隆 平,徐议删撰。欲且省礼局,并还尚书仪曹。诏旨云:“礼坏 乐缺,故国异家殊,实宜以时修定,以爲永准。”于是尚书仆 射沈约等参议,请五礼各置旧学士一人,人各自举学士二人相 助,抄撰其中。有疑者依前汉石渠、后汉白虎,随源以闻,请 旨断决。乃以旧学士右军记室参军明山宾掌吉礼,中军骑兵参 军严植之掌凶礼,中军田曹行参军兼太常丞贺瑒掌宾礼,征虏 记室参军陆琏掌军礼,右军参军事司马褧掌嘉礼,尚书右丞何 佟之总参其事。佟之亡后,以镇北谘议参军伏揯代之。后又以 揯代严植之掌凶礼。揯寻迁官,以五经博士缪昭掌凶礼。复以 礼仪深广,记载残缺,宜须博论,共尽其致,更使镇军将军丹 阳尹沈约、太常卿张充及臣三人同参厥务,臣又奉别敕总知其 事。末又使中书侍郎周舍、庾于陵二人复豫参知。若有疑义, 所掌学士当职先立议,通谘五礼旧学士及参知各言同异,条牒 啓闻,决之制旨。疑事既多,岁时又积,制旨裁断,其数不少。 莫不网罗经诰,玉振金声。凡诸奏决,皆载篇首,具列圣旨, 爲不刊之则。甯孝宣之能拟,岂孝章之足云。
五礼之职,事有繁简,及其列毕,不得同时。嘉礼仪注以 天监六年五月七日上尚书,合十有二帙,一百一十六卷,五百 三十六条。宾礼仪注以天监六年五月二十日上尚书,合十有七 帙,一百三十三卷,五百四十五条。军礼仪注以天监九年十月 二十九日上尚书,合十有八帙,一百八十九卷,二百四十条。 吉礼仪注以天监十一年十一月十日上尚书,合二十有六帙,二 百二十四卷,一千五条。凶礼仪注以天监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 上尚书,合四十有七帙,五百一十四卷,五千六百九十三条。 大凡一百二十帙,一千一百七十六卷,八千一十九条。又列副 秘阁及五经典书各一通,缮写校定,以普通五年二月始获洗毕。 窃以撰正履礼,历代罕就,皇明在运,厥功克成。周代三 千,举其盈数,今之八千,随事附益。质文相变,故其数兼倍, 犹如八卦之爻,因而重之,错综成六十四也。臣以庸识,谬司 其任,淹留历稔,允当斯责。兼勒成之初,未遑表上,实由才 轻务广,思力不周,永言惭惕,无忘寤寐。自今春舆驾将亲六 师,搜寻军礼,阅其条章,靡不该备,可以悬诸日月,颁之天 下者矣。诏有司案以遵行。
寻加中书令,勉以疾求解内任,诏不许,乃令停下省,三 日一朝,有事遣主书论决。患脚转剧,久阙朝觐,固陈求解, 诏许疾差还省。
勉虽居显职,不营産业,家无畜积,奉禄分赡亲族之贫乏 者。门人故旧或从容致言,勉乃答曰:“人遗子孙以财,我遗 之清白。子孙才也,则自致辎軿;如不才,终爲佗有。”尝爲 书戒其子崧曰:
吾家本清廉,故常居贫素。至于産业之事,所未尝言,非 直不经营而已。薄躬遭逢,遂至今日,尊官厚禄,可谓备之。 每念叨窃若斯,岂由才致,仰藉先门风范及以福庆,故臻此尔, 古人所谓“以清白遗子孙,不亦厚乎”。又云“遗子黄金满籯, 不如一经”。详求此言,信非徒语。吾虽不敏,实有本志,庶 得遵奉斯义,不敢坠失。所以显贵以来,将三十载,门人故旧, 承荐便宜,或使创辟田园,或劝兴立邸店;又欲舳舻运致,亦 令货殖聚敛。若此衆事,皆距而不纳。非谓拔葵去织,且欲省 息纷纭。
中年聊于东田开营小园者,非存播艺以要利,政欲穿池种 树,少寄情赏。又以郊际闲旷,终可爲宅,傥获悬车致事,实 欲歌哭于斯。慧日、十住等既应营昏,又须住止。吾清明门宅 无相容处,所以尔者,亦复有以。前割西边施宣武寺,既失西 厢,不复方幅,意亦谓此逆旅舍尔,何事须华。常恨时人谓是 我宅。古往今来,豪富继踵,高门甲第,连闼洞房,宛其死矣, 定是谁室?但不能不爲培塿之山,聚石移果,杂以花卉,以娱 休沐,用托性灵。随便架立,不存广大,唯功德处小以爲好, 所以内中逼促,无复房宇。近修东边儿孙二宅,乃藉十住南还 之资,其中所须,犹爲不少。既牵挽不至,又不可中途而辍, 郊间之园,遂不办保,货与韦黯,乃获百金。成就两宅,已消 其半。寻园价所得,何以至此?由吾经始历年,粗已成立,桃 李茂密,桐竹成阴,塍陌交通,渠畎相属。华楼迥榭,颇有临 眺之美,孤峰丛薄,不无纠纷之兴。渎中并饶苻役,湖里殊富 芰莲。虽云人外,城阙密迩,韦生欲之,亦雅有情趣。追述此 事,非有吝心,盖是事意所至尔。忆谢灵运山家诗云:“中爲 天地物,今成鄙夫有。”吾此园有之二十载,今爲天地物。物 之与我,相校几何哉。此直所馀,今以分汝营小田舍,亲累既 多,理亦须此。且释氏之教,以财物谓之外命。外典亦称“何 以聚人曰财”。况汝常情,安得忘此。闻汝所买湖熟田地,甚 爲舄卤,弥复可安,所以如此,非物竞故也。虽事异寝丘,聊 可髣佛。孔子曰:“居家理事,可移于官。”既已营之,宜使 成立,进退两亡,更贻耻笑。若有所收获,汝可自分赡内外大 小,宜令得所,非吾所知,又复应沾之诸女尔。汝既居长,故 有此及。
凡爲人长,殊复不易,当使中外谐缉,人无间言,先物后 己,然后可贵。老生云:“后其身而身先。”若能尔者,更招 巨利。汝当自勖,见贤思齐,不宜忽略以弃日也。弃日乃是弃 身,身名美恶,岂不大哉,可不慎欤!今之所敕,略言此意。 政谓爲家以来,不事资産,暨立墅舍,似乖旧业,陈其始末, 无愧怀抱。兼吾年时朽暮,心力稍单,牵课奉公,略不克举, 其中馀暇,裁可自休。或复冬日之阳,夏日之阴,良辰美景, 文案间隟,负杖蹑履,逍遥陋馆,临池观鱼,披林听鸟,浊酒 一杯,弹琴一曲,求数刻之暂乐,庶居常以待终,不宜复劳家 间细务。汝交关既定,此书又行,凡所资须,付给如别。自兹 以后,吾不复言及田事,汝亦勿复与吾言之。假使尧水汤旱, 岂如之何。若其满庾盈箱,尔之幸遇,如斯之事,并无俟令吾 知也。记云:“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今且望汝 全吾此志,则无所恨矣。
第二子悱卒,痛悼甚至,不欲久废王务,乃爲答客以自喻 焉。普通末,武帝自算择后宫吴声、西曲女妓各一部,并华少, 赉勉,因此颇好声酒。禄奉之外,月别给钱十万,信遇之深, 故无与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