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

本纪·卷一

更新时间:2021-03-04 04:00:03

  宋本纪上

  宋高祖武皇帝讳裕,字德舆,小字寄奴,彭城县绥舆里人, 姓刘氏,汉楚元王交之二十一世孙也。彭城楚都,故苗裔家焉。 晋氏东迁,刘氏移居晋陵丹徒之京口里。皇祖靖,晋东安太守。 皇考翘,字显宗,郡功曹。帝以晋哀帝兴宁元年岁在癸亥三月 壬寅夜生,神光照室尽明,是夕甘露降于墓树。及长,雄杰有 大度,身长七尺六寸,风骨奇伟,不事廉隅小节,奉继母以孝 闻。

  尝游京口竹林寺,独卧讲堂前,上有五色龙章,衆僧见之, 惊以白帝,帝独喜曰:“上人无妄言。”皇考墓在丹徒之候山, 其地秦史所谓曲阿、丹徒间有天子气者也。时有孔恭者,妙善 占墓,帝尝与经墓,欺之曰:“此墓何如?”孔恭曰:“非常 地也。”帝由是益自负。行止时见二小龙附翼,樵渔山泽,同 侣或亦睹焉。及贵,龙形更大。

  帝素贫,时人莫能知,唯琅邪王谧独深敬焉。帝尝负刁逵 社钱三万,经时无以还,被逵执,谧密以己钱代偿,由是得释。 后伐荻新洲,见大蛇长数丈,射之,伤。明日复至洲,里闻有 杵臼声,往觇之,见童子数人皆青衣,于榛中捣药。问其故, 答曰:“我王爲刘寄奴所射,合散傅之。”帝曰:“王神何不 杀之?”答曰:“刘寄奴王者不死,不可杀。”帝叱之,皆散, 仍收药而反。又经客下邳逆旅,会一沙门谓帝曰:“江表当乱, 安之者,其在君乎。”帝先患手创,积年不愈,沙门有一黄药, 因留与帝,既而忽亡,帝以黄散傅之,其创一傅而愈。宝其馀 及所得童子药,每遇金创,傅之并验。

  初爲冠军孙无终司马。晋隆安三年十一月,祅贼孙恩作乱 于会稽,朝廷遣卫将军谢琰、前将军刘牢之东讨。牢之请帝参 府军事,命与数十人觇贼,遇贼衆数千,帝便与战,所将人多 死,而帝奋长刀,所杀伤甚衆。牢之子敬宣疑帝爲贼所困,乃 轻骑寻之;既而衆骑并至,遂平山阴,恩遁入海。

  四年五月,恩复入会稽,杀谢琰。十一月,牢之复东征, 使帝戍句章,句章城小人少,帝每战陷阵,贼乃退还浃口。时 东伐诸将,士卒暴掠,百姓皆苦之,惟帝独无所犯。

  五年春,恩频攻句章,帝屡破之,恩复入海。三月,恩北 出海盐,帝筑城于故海盐,贼日来攻城,城内兵少,帝乃选敢 死士击走之。时虽连胜,帝深虑衆寡不敌,乃一夜偃旗示以羸 弱,观其懈,乃奋击,大破之。恩知城不可下,进向沪渎,帝 弃城追之。海盐令鲍陋遣子嗣之以吴兵一千爲前驱,帝以吴人 不习战,命之在后,不从。是夜帝多设奇兵,兼置旗鼓,明日 战,伏发,贼退,嗣之追奔陷没。帝且退且战,麾下死伤将尽, 乃至向处止,令左右解取死人衣以示暇。贼疑尚有伏,乃引去。 六月,恩浮海至丹徒,帝兼行与俱至,奔击大破之。恩至建邺, 知朝廷有备,遂走郁洲。八月,晋帝以帝爲下邳太守。帝又追 恩至郁洲及海盐,频破之。恩自是饥馑,奔临海。

  元兴元年,荆州刺史桓玄举兵东下,骠骑将军司马元显遣 牢之拒之,帝又参其军事。玄至,帝请击之,牢之不许,乃遣 子敬宣诣玄请和。帝与东海何无忌并固谏,不从。玄克建邺, 以牢之爲会稽内史。牢之惧,招帝于广陵举兵,帝曰:“人情 去矣,广陵亦岂可得之?”牢之竟缢于新洲。何无忌谓帝曰: “我将何之?”帝曰:“可随我还京口。玄必守臣节,当与卿 事之;不然,与卿图之。”

  玄从兄修以抚军将军镇丹徒,以帝爲中兵参军。孙恩自败 后,惧见获,乃投水死于临海,馀衆推恩妹夫卢循爲主。玄复 遣帝东征。

  二年,循奔永嘉,帝追破之。六月,加帝彭城内史。

  十二月,桓玄篡位,迁晋帝于寻阳。桓修入朝,帝从至建 邺,玄见帝,谓司徒王谧曰:“昨见刘裕,风骨不恒,盖人杰 也。”每游集,赠赐甚厚。玄妻刘氏,尚书令耽之女也,聪明 有智鉴,尝见帝,因谓玄曰:“刘裕龙行虎步,视瞻不凡,恐 必不爲人下,宜早爲其所。”玄曰:“我方平荡中原,非裕莫 可,待关、陇平定,然后议之。”

  修寻还京口,帝托以金创疾动,不堪步从,乃与无忌同船 共还,建兴复计,及弟道规、沛国刘毅、平昌孟昶、任城魏咏 之、高平檀凭之、琅邪诸葛长人、太原王元德、陇西辛扈兴、 东莞童厚之,并同义谋。时桓修弟弘爲青州刺史,镇广陵,道 规爲弘中兵参军,昶爲州主簿,乃令毅就昶谋共袭弘。长人爲 豫州刺史刁逵左军府参军,谋据历阳相应,元德、厚之谋于建 邺攻玄,克期齐发。

  三年二月乙卯,帝托游猎,与无忌、咏之、凭之,毅从弟 藩,凭之从子韶、祗、隆、道济,昶族弟怀玉等,集义徒凡二 十七人,愿从者百馀人。丙辰,候城门开,无忌等义徒服传诏 服,称诏居前,义衆驰入齐叫,吏士惊散,即斩修以徇。帝哭 之甚恸,厚加敛恤。昶劝弘其日出猎,未明,开门出猎人,昶、 道规、毅等率壮士五六十人,因开门直入。弘方噉粥,即斩之, 因收衆济江。

  义军初克京城,修司马刁弘率文武佐吏来赴,帝登城谓曰: “郭江州已奉乘舆反正于寻阳,我等并被密诏诛逆党,今日贼 玄之首已当枭于大航。诸君非大晋之臣乎?”弘等信之而退。 毅既至,帝命诛弘等。

  毅兄迈先在建邺,事未发数日,帝遣同谋周安穆报之,使 爲内应。迈甚惧,安穆虑事发,驰归。时玄以迈爲竟陵太守, 迈便下船,欲之郡。是夜玄与迈书曰:“北府人情云何?卿近 见刘裕何所道?”迈谓玄已知其谋,晨起白之。玄惊,封迈爲 重安侯,又以不执安穆故杀之,诛元德、扈兴、厚之等。乃遣 顿丘太守吴甫之、右卫将军皇甫敷北拒义军。

  先是,帝造游击将军何澹之,左右见帝光曜满室,以告澹 之,澹之以白玄,玄不以爲意,至是,闻义兵起,甚惧。或曰: “裕等甚弱,陛下何虑之深?”玄曰:“刘裕足爲一世之雄, 刘毅家无儋石之储,摴蒱一掷百万,何无忌,刘牢之之外甥, 酷似其舅,共举大事,何谓无成。”时衆推帝爲盟主,以孟昶 爲长史,总后事,檀凭之爲司马,百姓愿从者千馀人。军次竹 里,移檄都下曰:

  夫成败相因,理不常泰,狡焉肆虐,或遇圣明。自我大晋, 屡遘阳九,隆安以来,皇家多故,贞良弊于豺狼,忠臣碎于虎 口。逆臣桓玄敢肆陵慢,阻兵荆郢,肆暴都邑,天未忘难,凶 力实繁,踰年之间,遂倾皇祚。主上播越,流幸非所,神器沈 辱,七庙毁坠,虽夏后之离浞、豷,有汉之遭莽、卓,方之于 兹,未足爲喻。自玄篡逆,于今历载,弥年亢旱,人不聊生, 士庶疲于转输,文武困于板筑,室家分析,父子乖离,岂惟大 东有杼轴之悲,摽梅有顷筐之怨而已哉!仰观天文,俯察人事, 此而可存,孰有可亡!凡在有心,谁不扼腕。裕等所以叩心泣 血,不遑啓处者也。

  是故夕寐宵兴,搜奖忠烈,潜构崎岖,过于履虎,乘机奋 发,义不图全。辅国将军刘毅、广武将军何无忌、镇北主簿孟 昶、兖州主簿魏咏之、甯远将军刘道规、龙骧参军刘藩、振威 将军檀凭之等,忠烈断金,精贯白日,荷戈俟奋,志在毕命。 益州刺史毛璩,万里齐契,扫定荆楚。江州刺史郭昶之奉迎主 上,宫于寻阳。镇北参军王元德等并率部曲,保据石头。扬武 将军诸葛长人收集义士,已据历阳。征虏参军庾赜之等潜相连 结,以爲内应。同力协契,所在蜂起,即日斩僞徐州刺史安成 王修、青州刺史弘。义衆既集,文武争先,咸谓不有一统,则 事无以辑。裕辞不获命,遂总军要,庶上凭祖宗之灵,下罄义 夫之节,翦馘逋逆,荡清京华。公侯诸君,或世树忠贞,或身 荷爵宠,而并俛眉猾竖,无由自效,顾瞻周道,宁不吊乎!今 日之举,良其会也。裕以虚薄,才非古人,受任于既颓之运, 接势于已替之机,丹诚未宣,感慨愤激。望霄汉以永怀,眄山 川以增伫,投檄之日,神驰贼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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