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渭水潺潺日夜流,子牙從比獨垂鉤。當時未入飛熊夢,幾向斜陽歎白頭。
話說子牙看罷圖樣,王曰:「此臺多少日期方可完得此工?」尚奏曰:「此臺高四丈九尺,造瓊樓玉宇,碧檻雕欄,工程浩大。若完臺工,非三十五年不得完成。」紂王聞奏,對妲己曰:「御妻,姜尚奏朕:臺工要三十五年方成。朕想光陰瞬息,歲月如流,年少可以行樂,若是如此,人生幾何,安能長在!造此臺實為無益。」妲己奏曰:「姜尚乃方外術士,總以一派誣言。那有三十五年完工之理!狂悖欺主,罪當炮烙!」紂王曰:「御妻之言是也。傳承奉官,可與朕拿姜尚炮烙,以正國法。」子牙曰:「臣啟陛下,鹿臺之工,勞民傷財,願陛下息此念頭,切不可為。今四方刀兵亂起,水旱頻仍,府庫空虛,民生日促,陛下不留心邦本,與百姓養和平之福,日荒淫於酒色,遠賢近佞,荒亂國政,殺害忠良,民怨天愁,累世警報,陛下全不修省。今又聽狐媚之言,妄興土木,陷害萬民,臣不知陛下之所終矣。臣受陛下知遇之恩,不得不赤膽披肝,冒死上陳。如不聽臣言,又見昔日造瓊宮之故事耳。可憐社稷生民,不久為他人之所有。臣何忍坐視而不言!」紂王聞言,大罵:「匹夫!焉敢侮謗天子!」令兩邊承奉官:「與朕拿下,醢屍虀粉,以正國法!」眾人方欲向前,子牙抽身望樓下飛跑。紂王一見,且怒且笑:「御妻,你看這老匹夫,聽見『拿』之一字就跑了。禮節法度,全然不知,那有一個跑了的?」傳旨命奉御官:「拿來!」眾官趕子牙過了龍德殿、九間殿,子牙至九龍橋,只見眾官趕來甚急。子牙曰:「承奉官不必趕我,莫非一死而已。」按著九龍橋欄杆,望下一攛,把水打了一個窟窿。眾官急上橋看,水星兒也不冒一個──不知子牙借水遁去了。承奉官往摘星樓回旨。王曰:「好了這老匹夫!」
且不表紂王。話說子牙投水橋下,有四員執殿官扶著欄杆,看水嗟歎。適有上大夫楊任進午門,見橋邊有執殿官,伏著望水。楊任問曰:「你等在此看甚麼?」執殿官曰:「啟老爺:下大夫姜尚投水而死。」楊任曰:「為何事?」執殿官答曰:「不知。」楊任進文書房看本章。不題。
且說紂王與妲己議鹿臺差那一官員監造。妲己奏曰:「若造此臺,非崇侯虎不能成功。」紂王准行,差承奉宣崇侯虎。承奉得旨,出九間殿往文書房,來見楊任。楊任問曰:「下大夫姜子牙何事忤君,自投水而死?」承奉答曰:「天子命姜尚造鹿臺,姜尚奏事忤旨,因命承奉拿他,他跑至此,投水而死。今詔崇侯虎督工。」楊任問曰:「何謂鹿臺?」承奉答曰:「蘇娘娘獻的圖樣,高四丈九尺,上造瓊樓玉宇,殿閣重簷,瑪瑙砌就欄杆,珠玉粧成梁棟。今命崇侯虎監造。卑職見天子所行皆桀王之道,不忍社稷坵墟,特來見大人。大人秉忠諫止上木之工,救萬民搬泥運土之苦,免商賈有陷血本之殃,此大夫愛育天下生民之心,可播楊於世世矣。」楊任聽罷,謂承奉曰:「你且將此詔停止,待吾進見聖上,再為施行。」楊任逕往摘星樓下候旨。紂王宣楊任上樓見駕。王曰:「卿有何奏章?」
楊任奏曰:「臣聞治天下之道,君明臣直,言聽計從;為師保是用,忠良是親,奸佞日遠。和外國,順民心,功賞罪罰,莫不得當;則四海順從,八方仰德。仁政施於人,則天下景從,萬民樂業,此乃聖主之所為。今陛下信后妃之言,而忠言不聽,建造鹿臺。陛下只知行樂懽娛,歌舞宴賞,作一己之樂,致萬姓之愁,臣恐陛下不能享此樂,而先有腹心之患矣。陛下若不急為整飭,臣恐陛下之患不可得而治之矣。主上三害在外,一害在內,陛下聽臣言。其外三害:一害者東伯侯姜文煥,雄兵百萬,欲報父讎,遊魂關兵無寧息,屢折軍威,苦戰三年,錢糧盡費,糧草日艱,此為一害;二害者,南伯侯鄂順,為陛下無辜殺其父親,大勢人馬,晝夜攻取三山關,鄧九公亦是苦戰多年,庫藏空虛,軍民失望,比為二害;三害者,況聞太師遠征北海大敵,十有餘年,今且未能返國,勝敗未分,吉凶未定。陛下何苦聽信讒言,殺戮正士。狐媚偏於信從,讜言致之不問。小人日近於君前,君子日聞其退避。官幃竟無內外,貂璫紊亂深宮。三害荒荒,八方作亂。陛下不容諫官,有阻忠耿,今又起無端造作,廣施土木,不惟社稷不能奠安,宗廟不能磐石,臣不忍朝歌百姓受此塗炭,願陛下速止臺工,民心樂業,庶可救其萬一。不然,民一離心,則萬民荒亂。古云;『民亂則國破,國破主君亡。』只可惜六百年已定華夷,一旦被他人所虜矣。」
紂王聽罷,大罵:「匹夫!把筆書生,焉敢無知,直言犯主!」命奉御官:「將此匹夫剜去二目!朕念他歲有功,姑恕他一次。」楊任復奏曰:「臣雖剜目不辭,只怕天下諸侯有不忍臣之剜目之苦也。」奉御官把楊任攙下樓,一聲響,剜二目獻上樓來。
且說楊任忠肝義膽,實為紂王,雖剜二目,忠心不滅,一道怨氣,直沖在青峰山紫陽洞清虛道德真君面前。真君早解其意,命黃巾力士:「可救楊任回山。」力士奉旨,至摘星樓下,用三陣神風,異香遍滿,摘星樓下,地播起塵土,揚起沙灰,一聲響,楊任屍骸竟不見了。紂王急往樓內,避其沙土。
不一時,風息沙平,兩邊啟奏紂王曰:「楊任屍首風刮不見了。」紂王歎曰:「似前番朕斬太子也被風刮去,似比等事,皆係常事,不足怪也。」紂王謂妲己曰:「鹿臺之工,已詔侯虎;楊任諫朕,自取其禍。速召崇侯虎!」侍駕官催詔去了。
且說楊任的屍首被力士攝回紫陽洞,回真君法旨。道德真君出洞來,命白雲童兒,葫蘆中取二粒仙丹,將楊任眼眶裏放二粒仙丹。真人用仙天真氣吹在楊任面上,喝聲:「楊任不起,更待何時!」真是仙家妙術,起死回生。只見楊任眼眶裏長出兩隻手來,手心裏生兩只眼睛。──此眼上看天庭,下觀地穴,中識人間萬事。
楊任立起半晌,定省見自己目化奇形,見一道人立在山洞前。楊任問曰:「道長,此處莫非幽冥地界?」真君曰:「非也。此處乃青峰山紫陽洞,貧道是煉氣士清虛道德真君,因見你忠心赤膽,直諫紂王,憐救萬民,身遭剜目之災,貧道憐你陽壽不絕,度你上山,後輔周王成其正道。」楊任聽罷,拜謝曰:「弟子蒙真君憐救,指引還生,再見人世,此恩此德,何敢有忘!望真君不棄,願拜為師。」楊任就在青峰山居住。后只待破瘟㾮陣下山,助子牙成功。有詩曰:
大夫直諫犯非刑,剜目傷心不忍聽。不是真君施妙術,焉能兩眼察天庭。
不說楊任居此安身。且說紂王詔崇侯虎督造鹿臺。此臺功成浩瀚,要動無限錢糧,無限人夫,搬運木植、泥土、磚瓦,絡繹之苦,不可勝計。各州府縣軍民,三丁抽二,獨丁赴役。有錢者買閑在家,無錢者任勞累死。萬民驚恐,日夜不安,男女慌慌,軍民嗟怨,家家閉戶,逃奔四方。崇侯虎仗勢虐民,可憐老少累死不計其數,皆填鹿臺之內。朝歌變亂,逃亡者甚多。
不表侯虎監督臺工。且說子牙借水遁,回到宋異人庄上,馬氏接住:「恭喜大夫,今日回家。」子牙曰:「我如今不做官了。」馬氏大驚:「為何事來?」子牙曰:「天子聽信妲己之言,起造鹿臺,命我督工。我不忍萬民遭殃,黎庶有難。是我上一本,天子不行;被我直諫,聖上大怒,把我罷職歸田。我想紂王非我之主。娘子,我同你往西岐去,守時待命。我一日時來運至,官居顯爵,極品當朝,人臣第一,方不負我心中實學。」馬氏曰:「你又不是文家出身,不過是江湖一術士,天幸做了下大夫,感天子之德不淺。今命你造臺,乃看顧你監工,況錢糧既多,你不管甚東西,也賺他些回來。你多大官,也上本諫言,還是你無福,只是個術士的命!」子牙曰:「娘子,你放心,是這樣官,未展我胸中才學,難遂我平生之志。你且收拾行裝,打點同我往西岐去。不日官居一品,位列公卿,你授一品夫人,身著霞佩,頭帶珠冠,榮耀西岐,不枉我出仕一番。」馬氏笑曰:「子牙,你說的是失時話。現成官你沒福做,到去空拳隻手去別處尋!這不是折得你胡思亂想,走投無路,捨近求遠,尚望官居一品?天子命你監造臺工,明明看顧你。你做的是那裏清官!如今多少大小官員,都是隨時而已。」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遠大。天數有定,遲早有期,各自有主。你與我同到西岐,自有下落。一日時來,富貴自是不淺。」馬氏曰:「姜子牙,我和你緣夫妻分只到的如此。我生長朝歌,決不住他鄉外國去。從今說過,你行你的,我幹我的,再無他說!」子牙曰:「娘子錯說了。嫁雞怎不逐雞飛,夫妻豈有分離之理!」馬氏曰:「妾身原是朝歌女子,那裏去離鄉背井。子牙,你從實些,寫一紙休書與我,各自投生。我決不去!」子牙曰:「娘子隨我去好!一日身榮,無邊富貴。」馬氏曰:「我的命只合如此,也受不起大福分。你自去做一品顯官,我在比受些窮苦。你再娶一房有福的夫人罷。」子牙曰:「你不要後悔!」馬氏曰:「是我造化低,決不後悔!」子牙點頭歎曰:「你小看了我!既嫁與我為妻,怎不隨我去。必定要你同行!」馬氏大怒:「姜子牙!你好,就與你好開交;如要不肯,我與父兄說知,同你進朝歌見天子,也講一個明白!」
夫妻二人正在此鬥口,有宋異人同妻孫氏來勸子牙曰:「賢弟,當時這一件事是我作的。弟婦既不同你去,就寫下一字與他。賢弟乃奇男子,豈無佳配,何必苦苦留戀他。常言道;『心去意難留。』勉強終非是好結果。」子牙曰:「長兄、嫂在上;馬氏隨我一場,不曾受用一些,我心不忍離他;他倒有離我之心。長兄吩咐,我就寫休書與他。」子牙寫了休書拿在手中:「娘子,書在我手中,夫妻還是團圓的。你接了此書,再不能完聚了!」馬氏伸手接書,全無半毫顧戀之心。子牙歎曰:「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自可,最毒婦人心!」馬氏收拾回家,改節去了。不題。
子牙打點起行,作辭宋異人、嫂嫂孫氏:「姜尚蒙兄嫂看顧提攜,不期有今日之別!」異人治酒與姜子牙餞行,飲罷,遠送一程,因問曰:「賢弟往那裏?」子牙曰:「小弟別兄往西岐做些事業。」異人曰:「倘賢弟得意時,可寄一音,使我也放心。」二人灑淚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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