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晋司马叡 賨李雄
僭晋司马叡,字景文,晋将牛金子也。初晋宣帝生大将军、琅邪武王伷,伷生 冗从仆射、琅邪恭王觐。觐妃谯国夏侯氏,字铜环,与金奸通,遂生叡,因冒姓司 马,仍为觐子。由是自言河内温人。初为王世子,又袭爵,拜散骑常侍,频迁射声、 越骑校尉,左、右军将军。从晋惠帝幸临漳,其叔繇为成都王颍所杀,叡惧祸,遂 走至洛,迎其母俱归陈国。
东海王越收兵下邳,假叡辅国将军。越谋迎惠帝于长安,复假叡平东将军、监 徐州诸军事,使镇下邳。寻加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假节,当镇寿阳,且留 下邳。及越西迎惠帝,留叡镇后,平东府事。当迁镇江东,属陈敏作乱,叡以兵少 因留下邳。永嘉元年春,敏死,秋,叡始到建业。五年,进镇东将军、开府仪同三 司,又以会稽户二万增封,加督扬、江、湘、交、广五州诸军事。六月,王弥、刘 曜寇洛阳,怀帝幸平阳,晋司空荀蕃、司隶校尉荀组推叡为盟主。于是辄改易郡县, 假置名号。江州刺史华轶、北中郎将裴宪并不从之。宪自称镇东将军、都督江北五 郡军事,与轶连和。叡遣左将军王敦、将军甘卓、周访等击轶,斩之。宪奔于石勒。 六年,叡檄四方,称与穆帝俱讨刘渊,大会平阳。
建兴元年,晋愍帝以叡为侍中、左丞相、大都督、陕东诸军事,持节、王如故。 叡改建业为建康。七月,叡以晋室将灭,潜有他志,乃自大赦,为大都督、都督中 外诸军事,又为丞相。叡号令不行,政刑淫虐,杀督运令史淳于伯,行刑者以刀拭 柱,血流上柱二丈三尺,仅头流下四尺五寸,其直如弦。时人怨之。
平文帝初,叡自称晋王,改元建武,立宗庙、社稷,置百官,立子绍为太子。 叡以晋王而祀南郊。其年,叡僭即大位,改为大兴元年。其朝廷之仪,都邑之制, 皆准模王者,拟议中国。遂都于丹阳,因孙权之旧所,即禹贡扬州之地,去洛二千 七百里。地多山水,阳为攸居,厥土惟涂泥,厥田惟下下,所谓“岛夷卉服”者也。 《周礼》,职方氏掌天下之地,辨其邦国都鄙,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 六狄之人民与其财用、九谷、六畜之数要,周知其利害。东南曰扬州,其山镇曰会 稽,其薮泽曰具区,其川三江,其浸五湖,其利金锡竹箭,其民二男五女,其畜宜 鸟兽,其谷宜稻。春秋时为吴越之地。吴越僭号称王,僻远一隅,不闻华士。楚申 公巫臣窃妻以奔,教其军阵,然后乃知战伐。由是晚与中国交通。俗气轻急,不识 礼教,盛饰子女以招游客,此其土风也。战国时则并于楚。故地远恃险,世乱则先 叛,世治则后服。秦末,项羽起江南,故衡山王吴芮从百越之兵,越王无诸身率闽 中之众以从,灭秦。汉初,封芮为长沙王,无诸为闽越王,又封吴王濞于朱方。逆 乱相寻,亟见夷灭。汉末大乱,孙权遂与刘备分据吴蜀。权阻长江,殆天地所以限 内外也。叡因扰乱,跨而有之。中原冠带呼江东之人,皆为貉子,若狐貉类云。巴、 蜀、蛮、獠、溪、俚、楚、越,鸟声禽呼,言语不同,猴蛇鱼鳖,嗜欲皆异。江山 辽阔将数千里,叡羁縻而已,未能制服其民。有水田,少陆种,以罟网为业。机巧 趋利,恩义寡薄。家无藏蓄,常守饥寒,地既暑湿,多有肿泄之病,障气毒雾,射 工、沙虱、蛇虺之害,无所不有。叡割有扬、荆、梁三州之土,因其故地,分置十 数州及诸郡县,郡县户口至有不满百者。
遣使韩暢浮海来请通和。平文皇帝以其僭立江表,拒不纳之。
是时叡大将军王敦宗族擅势,权重于叡,迭为上下,了无君臣之分。叡侍中刘 隗言于叡曰:“王氏强大,宜渐抑损。”敦闻而恶之。惠帝时,叡改年曰永昌。昌 敦先镇武昌,乃表于叡曰:“刘隗前在门下,遂秉权宠。今辄进军,指讨奸孽,宜 速斩隗首,以谢远近。朝枭隗首,诸军夕退。昔太甲不能遵明汤典,颠覆厥度,幸 纳伊尹之训,殷道复昌,颇智故有先失后得者矣。”敦又移告州郡,以沈充为大都 督,护东吴诸军。叡乃下书曰:“王孰恃宠,敢肆狂逆,方朕于太甲,欲见囚于桐 宫。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今当亲帅六军,以诛大逆。”叡光禄勋王含率其子瑜 以轻舟弃叡,归于武昌。叡以其司空王导为前锋大都督,尚书陆晔为军司;以广州 刺史陶侃为江州,梁州刺史甘卓为荆州,使其率众掎蹑敦后;以太子右率周莚率中 军三千人讨沈充。敦至洌州,表尚书令刁协党附,宜加诛戮。叡遣右将军周札戍于 石头,札潜与敦书,许军至为应。敦使司马杨朗等入于石头,札见敦。朗等既据石 头,叡征西将军戴渊、镇北将军刘隗率众攻之,戴渊亲率士,鼓众陵城。俄而鼓止 息,朗等乘之,叡军败绩。隗、协入见叡,叡遣其避祸,二人泣而出。隗还淮阴, 后奔石勒。协奔江乘,为敦追兵所害。叡师败。
敦自为丞相,武昌郡公,邑万户,朝事大小皆关谘之。敦收戴渊及叡尚书左仆 射周顗,并斩于石头,皆叡朝之望也。于是改易百官及诸州镇,其余转徙黜免者过 百数,或朝行暮改,或百日半年。敦所宠沈充、钱凤等所言必用,所谮必死。敦将 还武昌,其长史谢鲲曰:“公不朝,惧天下私议。”敦曰:“君能保无变乎?”对 曰:“鲲近入觐,主上侧席待公,迟得相见,宫省穆然,必然不虞之虑。公若入朝, 鲲请侍从。”敦曰:“正复杀君等数百,何损朝廷!”遂不朝而去。敦召安南将军 甘卓,转谯王承为军司,并不从。敦遣从母弟南蛮校尉魏乂率江夏太守李恆攻承于 临湘,旬日城陷,执承送于武昌。敦从弟王廙使贼迎之,害于车中。先是,王敦表 疏,言旨不逊,叡以示承曰:“敦言如此,岂有厌哉?”对曰:“陛下不早裁之, 难将作矣。”敦恶之。襄阳太守周虑袭杀甘卓。
叡畏迫于敦,居常忧戚,发病而死。子绍僭立,改年日太宁。
王敦将纂,讽绍征己。乃为书曰:“孤子绍顿首。天下事大,绍以眇身,弗克 负荷,哀忧孔疚,如临于谷,实赖冢宰,以济艰难。公迈德树勋,遐迩归怀,任社 稷之托,居总己之统,然道里长远,江川阻深,动有介石之机,而回旋之间,固以 有所丧矣。谓公宜入辅朝政,得旦夕詶谘,朝士亦佥以为然。以公高亮忠肃,至心 忧国,苟其宜然,便当以至公处之,期于静国宁民,要之括囊无咎。伏想暗同此志, 愿便速克近期,以副尧企之怀。”绍恭惮于敦若此。复使兼太常应詹拜敦承相、武 昌郡公,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敦于是屯于芜湖。敦乃转王导为司徒, 自领扬州刺史,以兄含子应为武卫将军,以自副贰。敦无子,养应为后。敦疾逾年, 故召含还,欲属以后事。是时敦令绍宿卫之兵三番休二。绍密欲袭敦,微行察敦营 垒。及敦疾,绍屡遣大臣讯问起居,迁含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敦疾甚,绍召其司徒王导、中书监庚亮、丹阳尹温峤、尚书卞壶密谋讨之。导、 峤及右将军卞敦共据石头,光禄勋应詹都督朱雀桁南诸军事,尚书令郗鉴都督从驾 诸军事,绍出次于中堂。敦闻兵起,怒,欲自将,困不能坐。召其党钱凤、邓岳、 周抚等率众三万指造建业。含谓敦曰:“北事吾便当行。”于是以含为元帅。凤等 问敦曰:“事克之日,天子云何?”敦曰:“尚未南郊,何为天子!便尽卿兵势, 唯保护东海王及裴妃而已。”初,绍谓敦已死,故敢发兵。及下诏数日,敦犹能与 王导书,后自手笔曰:“太真别来几日,作如此事!”太真,温峤字也,绍朝见之, 咸共骇惧。含等兵至,温峤辄烧朱雀桁以挫其锋。绍使中军司马曹浑、左卫参军陈 嵩、段匹磾弟秃率壮士千人逆含等,战于江宁,斩其前锋将何康,杀数百人。敦闻 康死,军不获济,怒曰:“我兄老婢耳!门户衰微,群从中才兼文武者皆早死,今 年事去矣。”语参军吕宝曰:“我当力行。”因作势而起,困乏,乃复卧。使术士 郭璞筮之,卦成,对曰:“不能佳。”敦既疑璞劝亮、峤等举事,又闻卦恶,于是 杀璞。
敦疾转困,语其舅羊鉴及子应曰:“我亡后,应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后 营葬。”初敦败叡之后,梦白犬自天而下,噬之。及疾甚,见刁协、甘卓为崇,遂 死。王应秘不发丧,裹尸以席,埋于斋中,与其将诸葛瑶等纵酒淫逸。沈充将万余 人来会含等。充临行,顾谓其妻曰:“男兒不建豹尾,不能归也。”绍平西将军祖 约率众至于淮南,逐敦所置淮南太守任台。绍将刘遐、苏峻济自满洲,含相率渡兵, 应詹逆击,大破之。周抚斩钱凤,沈充将吴儒斩充。绍遣御史刘彝发敦瘗,斩尸, 枭首朱雀桁。
绍死,子衍僭立,号年曰咸和。
衍历阳太守苏峻不顺于衍,衍护军庾亮曰:“苏峻豺狼,终为祸乱,晁错所谓 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反速而祸小,不削反迟而祸大。”乃以大司农征之,令 峻弟逸领峻部曲。征书至,峻怒曰:“庚亮专擅,欲诱杀我也。”阜陵令匡术、乐 安人任让并为峻谋主,劝峻诛亮。乃使使推崇祖约,共讨亮,约大喜。于是约命兄 逖子沛国内使涣、女婿淮南太守许柳将兵会峻。峻使其党韩光,光名犯恭宗庙讳, 入姑熟,杀于湖令陶馥,残掠而还。衍假庾亮节为征讨都督,使其右卫将军赵胤、 右将军司马流率众次于慈湖。韩光晨袭流,杀之。衍以其骁骑将军钟雅为前锋监军, 假节,率舟军拒峻。宣城内史桓彝统吏士次于芜湖,韩光败之,大掠宣城诸县而还。 江州刺史温峤使督护王愆期、西阳太守邓岱、鄱阳太守纪睦等以舟军赴于建业。衍 期,岱次直渎,峻督众二万济自横江,登牛渚山。愆期等邀击不制。峻至于蒋山, 衍假领军卞壶节,率诸将陈兵。衍之将怯兵弱,为峻所败,卞壶及其二子、丹阳尹 羊曼、黄门侍郎周导、庐江太守陶瞻、散骑侍郎任台等皆死,死者三千余人。庾亮 兵败,与三弟奔于柴桑。峻遂焚衍宫,君贼突掠,百僚奔散,唯有米数石而已,无 以自供。峻逼衍大赦,庾亮兄弟不在赦限。峻以祖约为太尉、尚书令,加侍中,自 为骠骑将军、领军将军、录尚书事。于是建业荒毁,奔投吴会者十八九。
温峤闻之,移告征镇州郡。庾亮至盆口,峤分兵配给。又招衍荆州刺史陶侃欲 共讨峻。侃不从,曰:“吾疆场外将,本非顾命大臣,今日之事,所不敢当。”时 侃子为峻所害,峻复喻侃曰:“苏峻遂得志,四海虽广,公宁有容足地乎?贤子越 骑酷没,天下为公痛心,况慈父之情哉!”侃乃许之。
苏峻屯于于湖。衍母庾氏忧怖而死。苏峻闻兵起,自姑孰还建业,屯于石头。 使其党张瑾、管商率众拒诸军,逼迁衍于石头”衍哀泣升车,宫人尽哭,随从衍者, 莫不流涕。峻以仓屋为宫,使乡人许方为司马,督将兵守卫。陶侃、庚亮、温峤率 舟军二万至于石头,俄引还,次于蔡洲沙门浦。庾亮守白石垒,诘朝,峻将万余人 攻之。亮等逆击,峻退。吴国内史庾冰率三吴之众骤战,不胜。瑾、商等破庾冰前 军于无锡,焚掠肆意。韩光攻宣城内史桓彝,彝率吏民力战不胜,为光所杀。祖约 为颍川人陈光率其属攻之,约乃奔于历阳。长乐人贾宁劝峻杀王导,尽诛诸大臣, 峻不从,乃改计叛峻。王导使袁耽潜诱纳之,谋奉衍出奔温峤。
峤食尽,贷于陶侃。侃怒曰:“使君前云不忧无士众及粮食也,唯欲得老民为 主耳。今比战皆北,良将安在?今若无食,民便欲西归。”先是峤虑侃不赴,故以 甘言招侃。峤乃卑辞谢之,且曰:“今者,骑虎之势可得下乎?贼垂灭,愿公留思。” 侃怒少止。其将李阳说曰:“今事若不捷,虽有粟,焉得而食之。公宜割见储,以 卒大事。”乃以米五万石供军。
祖涣袭湓口,欲以沮温峤之兵。涣过皖,攻谯国内史桓云,不克,乃还。苏峻 并兵攻大业,大业水竭,皆饮粪汁。诸将谋救之,虑不能当,且欲水陆攻峻。陶侃 以舟师攻石头,温峤、庾亮陈于白石。峻子硕以数十骑出战,峻见硕骑,乃舍其众, 自以四马北下突陈,陈坚乃还。军士彭世、李千投之以矛,峻坠马,遂枭首,脔割 之,焚其骸骨。任让及诸贼帅复立峻弟逸,救峻尸弗获,乃发衍父母冢,剖棺焚尸。 匡术率其徒据苑城以降,韩光、苏硕等率众攻苑,苑中饥,谷石四万。诸将攻石头。 苏硕及章武王世子休率劲贼孔卢、张偏等数十人击李阳于且浦,退走,硕等追之, 庾冰司马滕含以锐卒自后击之,硕、逸等震溃,奔于曲阿。含入抱衍,始得出奔温 峤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