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书

列传·卷五十五

更新时间:2021-03-04 02:37:42

  崔光

  崔光,本名孝伯,字长仁,高祖赐名焉。东清河鄃人也。祖旷,从慕容德南渡 河,居青州之时水。慕容氏灭,仕刘义隆为乐陵太守。父灵延,刘骏龙骧将军、长 广太守,与刘彧冀州刺史崔道固共拒国军。

  慕容白曜之平三齐,光年十七,随父徙代。家贫好学,昼耕夜诵,佣书以养父 母。太和六年,拜中书博士,转著作郎,与秘书丞李彪参撰国书。迁中书侍郎、给 事黄门侍郎,甚为高祖所知待。常曰:“孝伯之才,浩浩如黄河东注,固今日之文 宗也。”以参赞迁都之谋,赐爵朝阳子,拜散骑常侍,黄门、著作如故,又兼太子 少傅。寻以本官兼侍中、使持节,为陕西大使,巡方省察,所经述叙古事,因而赋 诗三十八篇。还,仍兼侍中,以谋谟之功,进爵为伯。

  光少有大度,喜怒不见于色。有毁恶之者,必善言以报之,虽见诬谤,终不自 申曲直。皇兴初,有同郡二人并被掠为奴婢,后诣光求哀,光乃以二口赎免。高祖 闻而嘉之。虽处机近,曾不留心文案,唯从容论议,参赞大政而已。高祖每对群臣 曰:“以崔光之高才大量,若无意外咎谴,二十年后当作司空。”其见重如是。又 从驾破陈显达。世宗即位,正除侍中。

  初,光与李彪共撰国书。太和之末,彪解著作,专以史事任光。彪寻以罪废。 世宗居谅暗,彪上表求成《魏书》,诏许之,彪遂以白衣于秘书省著述。光虽领史 官,以彪意在专功,表解侍中、著作以让彪,世宗不许。迁太常卿,领齐州大中正。

  正始元年夏,有典事史元显献四足四翼鸡,诏散骑侍郎赵邕以问光。光表答曰:

  臣谨按:《汉书·五行志》:宣帝黄龙元年,未央殿路軨中,雌鸡化为雄,毛 变而不鸣不将,无距。元帝初元中,丞相府史家雌鸡伏子,渐化为雄,冠距鸣将。 永光中,有献雄鸡生角。刘向以为鸡者小畜,主司时起居,小臣执事为政之象也。 言小臣将乘君之威,以害政事,指石显也。竟宁元年,石显伏辜,此其效也。灵帝 光和元年,南宫寺雌鸡欲化为雄,一身毛皆似雄,但头冠尚未变。诏以问议郎蔡邕, 邕对曰:“貌之不恭,则有鸡祸。臣窃推之,头为元首,人君之象也。今鸡一身已 变,未至于头,而上知之,是将有其事,而不遂成之象也。若应之不精,政无所改, 头冠或成,为患滋大。”是后张角作乱,称“黄巾贼”,遂破坏四方,疲于赋役, 民多叛者。上不改政,遂至天下大乱。今之鸡状虽与汉不同,而其应颇相类矣。向、 邕并博达之士,考物验事,信而有证,诚可畏也。

  臣以邕言推之,翅足众多,亦群下相扇助之象,雏而未大,脚羽差小,亦其势 尚微,易制御也。臣闻灾异之见,皆所以示吉凶,明君睹之而惧,乃能招福;暗主 视之弥慢,所用致祸。《诗》、《书》、《春秋》、秦、汉之事多矣,此陛下所观 者也。今或有自贱而贵,关预政事,殆亦前代君房之匹比者。南境死亡千计,白骨 横野,存有酷恨之痛,殁为怨伤之魂。义阳屯师,盛夏未返;荆蛮狡猾,征人淹次。 东州转输,往多无还;百姓困穷,绞缢以殒。北方霜降,蚕妇辍事;群生憔悴,莫 甚于今。此亦贾谊哭叹、谷永切谏之时。司寇行戮,君为之不举,陛下为民父母, 所宜矜恤。国重戎战,用兵犹火,内外怨弊,易以乱离。陛下纵欲忽天下,岂不仰 念太祖取之艰难,先帝经营劬劳也?

  诚愿陛下留聪明之鉴,警天地之意,礼处左右,节其贵越。往者邓通、董贤之 盛,爱之正所以害之。又躬飨加罕,宴宗或阙,时应亲肃郊庙,延敬诸父。检访四 方,务加休息,爰发慈旨,抚赈贫瘼。简费山池,减撤声饮,昼存政道,夜以安身。 博采刍荛,进贤黜佞。则兆庶幸甚,妖弭庆进,祯祥集矣。

  世宗览之,大悦。后数日,而茹皓等并以罪失伏法,于是礼光愈重,加抚军将 军。

  二年八月,光表曰:“去二十八日,有物出于太极之西序,敕以示臣,臣按其 形,即庄子所谓‘蒸成菌’者也。又云‘朝菌不终晦朔’,雍门周所称‘磨萧斧而 伐朝菌’,皆指言蒸气郁长,非有根种,柔脆之质,凋殒速易,不延旬月,无拟斧 斤。又多生墟落秽湿之地,罕起殿堂高华之所。今极宇崇丽,墙筑工密,粪朽弗加, 沾濡不及,而兹菌焱构,厥状扶疏,诚足异也。夫野木生朝,野鸟入庙,古人以 为败亡之象。然惧灾修德者,咸致休庆;所谓家利而怪先,国兴而妖豫。是故桑谷 拱庭,太戊以昌;雊雉集鼎,武丁用熙。自比鸱鹊巢于庙殿,枭鵩鸣于宫寝,菌生 宾阶轩坐之正,准诸往记,信可为诫。且东南未静,兵革不息,郊甸之内,大旱跨 时,民劳物悴,莫此之甚。承天子育者,所宜矜恤。伏愿陛下,追殷二宗感变之意, 侧躬耸诚,惟新圣道。节夜饮之忻,强朝御之膳,养方富之年,保金玉之性,则魏 祚可以永隆,皇寿等于山岳。”

  四年秋,除中书令,进号镇东将军。永平元年秋,将刑元愉妾李氏,群官无敢 言者。敕光为诏,光逡巡不作,奏曰:“伏闻当刑元愉妾李,加之屠割。妖惑扇乱, 诚合此罪。但外人窃云李今怀妊,例待分产。且臣寻诸旧典,兼推近事,戮至刳胎, 谓之虐刑。桀纣之主,乃行斯事。君举必书,义无隐昧,酷而乖法,何以示后?陛 下春秋已长,未有储体,皇子襁褓,至有夭失。臣之愚识,知无不言,乞停李狱, 以俟育孕。”世宗纳之。

  延昌元年春,迁中书监,侍中如故。二年,世宗幸东宫,召光与黄门甄琛、广 阳王渊等,并赐坐。诏光曰:“卿是朕西台大臣,今当为太子师傅。”光起拜固辞, 诏不许。即命肃宗出,从者十余人,敕以光为傅之意,令肃宗拜光。光又拜辞,不 当受太子拜,复不蒙许,肃宗遂南面再拜。詹事王显启请从太子拜,于是宫臣毕拜, 光北面立,不敢答拜,唯西面拜谢而出。于是赐光绣彩一百匹,琛、渊等各有差。 寻授太子少傅。三年,迁右光禄大夫,侍中、监如故。

  四年正月,世宗夜崩。光与侍中、领军将军于忠迎肃宗于东宫,安抚内外,光 有力焉。帝崩后二日,广平王怀扶疾入临,以母弟之亲,径至太极西庑,哀恸禁内, 呼侍中、黄门、领军、二卫,云身欲上殿哭大行,又须入见主上。诸人皆愕然相视, 无敢抗对者。光独攘衰振杖,引汉光武初崩,太尉赵憙横剑当阶,推下亲王故事, 辞色甚厉,闻者莫不称善,壮光理义有据。怀声泪俱止,云侍中以古事裁我,我不 敢不服。于是遂还,频遣左右致谢。

  初,永平四年,以黄门郎孙惠蔚代光领著作。惠蔚首尾五载,无所厝意。至是 三月,尚书令、任城王澄表光宜还史任,于是诏光还领著作。四月,迁特进。五月, 以奉迎肃宗之功,封光博平县开国公,食邑二千户。七月,领国子祭酒。八月,诏 光乘步挽于云龙门出入。寻迁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灵太后临朝之后,光累表逊 位。于忠擅权,光依附之。及忠稍被疏黜,光并送章绶冠服茅土,表至十余上。灵 太后优答不许。有司奏追于忠及光封邑。熙平元年二月,太师、高阳王雍等奏举光 授肃宗经。初,光有德于灵太后,语在《于忠传》。四月,更封光平恩县开国侯, 食邑一千户,以朝阳伯转授第二子勖。其月,敕赐羊车一乘。

  时灵太后临朝,每于后园亲执弓矢。光乃表上中古妇人文章,因以致谏曰: “孔子云:‘士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艺谓礼、乐、书、数、射、 御。明前四业,丈夫妇人所同修者。若射、御,唯主男子,事不及女。古之贤妃烈 媛,母仪家国,垂训四海,宣教九宗,可秉道怀德,率遵仁礼。是以汉后马邓,术 迈祖考,羊嫔蔡氏,具体伯喈。伏惟皇太后,含圣履仁,临朝阐化,肃雍恺悌,靖 徽齐穆,孝祀通于神明,和风溢于区宇。因时暇豫,清暑林园,远藐姑射,眷言矍 相,弦矢所发,必中正鹄,威灵遐暢,义震上下。文武慑心,左右悦目,吾王不游, 吾何以休,不窥重仞,安见富美。天情冲谦,动容祗愧,以为举非蚕织,事存无功, 岂谓应乾顺民,裁成辅相者哉。臣不胜庆幸,谨上妇人文章录一帙,其集具在内, 伏愿以时披览,仰裨未闻。息弯挟之劳,纳闲拱之泰,颐精养寿,栖神翰林。”

  是秋,灵太后频幸王公第宅。光表谏曰:“《礼记》云:‘诸侯非问疾吊丧而 入诸臣之家,是谓君臣为谑。’不言王后夫人,明无适臣家之义。夫人父母在,有 时归宁,亲没,使卿大夫聘。《春秋》纪陈、宋、齐之女并为周王后,无适本国之 事。是制深于士大夫,许嫁唁兄,又义不得;卫女思归,以礼自抑;《载驰》、 《竹竿》所为作也。汉上官皇后将废昌邑,霍光,外祖也,亲为宰辅,后犹御武帷 以接群臣,示男女之别,国之大节。伯姬待姆,安就炎燎;樊姜俟命,忍赴洪流。 传皆缀集,以垂来咏。昨轩驾频出,幸冯翊君、任城王第,虽渐中秋,余热尚蒸, 衡盖往还,圣躬烦倦。丰厨嘉醴,罄竭时羞,上寿弗限一觞,方丈甘逾百品,旦及 日斜,接对不憩,非谓顺时而游,奉养有度。纵云辇崇凉,御筵安暢,左右仆侍, 众过千百,扶卫跋涉,袍甲在身,蒙曝尘日,涣汗流离,致时饥渴,餐饭不赡,赁 马假乘,交费钱帛。昔人称陛下甚乐,臣等至苦,或其事也。伏惟皇太后,月灵炳 曜,坤仪挺茂,诞育帝躬,维兴魏道。德逾文母,仁迈和憙。亲以天至,远异莫间; 爱由真固,非俟虚隆。纡屈銮驾,降临闉里,荣光帝京,士女藻悦。白首之耋,欣 遇牺年;青衿之童,庆属唐日。千载之所难,一朝之为易,非至明超古,忘骄释吝, 孰能若斯者哉?魏元以来,莫正斯美,兴居出入,自当坦然,岂同往嫌,曲有矫避。 但帝族方衍,勋贵增迁,祗请遂多,将成彝式。陛下遵酌前王,贻厥后矩,天下为 公,亿兆己任。专荐郊庙,止决大政,辅养神和,简息游幸。以德为车,以乐为御, 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则率土属赖,含生仰悦矣。臣过荷恩荣,所知必尽,嘿 嘿唯唯,愚窃未敢,轻陈狂瞽,分贻宪坐。”

  神龟元年夏,光表曰:“《诗》称:‘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又 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传》曰:‘思其人犹爱其树,况用其道不恤其 人。’是以《书》始稽古,《易》本山火,观于天文,以察时变;观于人文,以化 成天下。孟子囗实,匡张训说。安世记箧于汾南,伯山抱卷于河右。元始孤论,充 汉帝之坐;孟皇片字,悬魏王之帐。前哲之宝重坟籍,珍爱分篆,犹若此之至也。 矧乃圣典鸿经,炳勒金石,理为国楷,义成家范,迹实世模,事则人轨,千载之格 言,百王之盛烈,而令焚荒污毁,积榛棘而弗扫,为鼯鼬之所栖宿,童竖之所登踞 者哉!诚可为痛心疾首,拊膺扼腕。伏惟皇帝陛下,孝敬日休,自天纵睿,垂心初 学,儒业方熙。皇太后钦明慈淑,临制统化,崇道重教,留神翰林。将披云台而问 礼,拂麟阁以招贤。诚宜远开阙里,清彼孔堂,而使近在城闉,面接宫庙,旧校为 墟,子衿永替。岂所谓建国君民,教学为先,京邑翼翼,四方是则也?寻石经之作, 起自炎刘,继以曹氏《典论》,初乃三百余载,计末向二十纪矣。昔来虽屡经戎乱, 犹未大崩侵。如闻往者刺史临州,多构图寺,道俗诸用,稍有发掘,基蹠泥灰,或 出于此。皇都始迁,尚可补复,军国务殷,遂不存检。官私显隐,渐加剥撤。播麦 纳菽,秋春相因,囗生蒿杞,时致火燎,由是经石弥减,文字增缺。职忝胄教,参 掌经训,不能缮修颓坠,兴复生业,倍深惭耻。今求遣国子博士一人,堪任干事者, 专主周视,驱禁田牧,制其践秽,料阅碑牒所失次第,量厥补缀。”诏曰:“此乃 学者之根源,不朽之永格,垂范将来,宪章之本,便可一依公表。”光乃令国子博 士李郁与助教韩神固、刘燮等勘校石经,其残缺者,计料石功,并字多少,欲补治 之。于后,灵太后废,遂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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