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书

列传·卷四十一

更新时间:2021-03-04 02:36:04

  李孝伯 李冲

  李孝伯,赵郡人也,高平公顺从父弟。父曾,少治《郑氏礼》、《左氏春秋》, 以教授为业。郡三辟功曹不就,门人劝之,曾曰:“功曹之职,虽曰乡选高第,犹 是郡吏耳。北面事人,亦何容易。”州辟主簿,到官月余,乃叹曰:“梁叔敬有云: 州郡之职,徒劳人耳。道之不行,身之忧也。”遂还家讲授。太祖时,征拜博士, 出为赵郡太守,令行禁止,劫盗奔窜。太宗嘉之。并州丁零,数为山东之害,知曾 能得百姓死力,惮不入境。贼于常山界得一死鹿,谓赵郡地也,贼长责之,还令送 鹿故处。邻郡为之谣曰:“诈作赵郡鹿,犹胜常山粟。”其见惮如此。卒,赠平南 将军、荆州刺史、柏仁子,谥曰懿。

  孝伯少传父业,博综群言。美风仪,动有法度。从兄顺言之于世祖,征为中散。 世祖见而异之,谓顺曰:“真卿家千里驹也。”迁秘书奏事中散,转侍郎、光禄大 夫,赐爵南昌子,加建威将军,委以军国机密,甚见亲宠。谋谟切秘,时人莫能知 也。迁北部尚书。以频从征伐规略之功,进爵寿光侯,加建义将军。

  真君末,车驾南伐,将出彭城。刘义隆子安北将军、徐州刺史、武陵王骏,遣 将马文恭率步骑万余至萧城。前军击破之,文恭走免,执其队主蒯应。义隆闻大驾 南巡,又遣其弟太尉、江夏王义恭率众赴彭城。世祖至彭城,登亚父冢以望城内, 遣送蒯应至小市门宣世祖诏,劳问义恭,并遣自陈萧城之败。义恭等问应:“魏帝 自来以不?”应曰:“自来。”又问:“今在何处?”应曰:“在城西南。”又问: “士马多少?”应曰:“中军四十余万。”骏遣人献酒二器、甘蔗百梃,并请骆驼。

  世祖明旦复登亚父冢,遣孝伯至小市,骏亦遣其长史张暢对孝伯。孝伯遥问暢 姓,暢曰:“姓张。”孝伯曰:“是张长史也。”暢曰:“君何得见识?”孝伯曰: “既涉此境,何容不悉。”暢问孝伯曰:“君复何姓?居何官也?”孝伯曰:“我 戎行一夫,何足致问。然足与君相敌。”孝伯曰:“主上有诏:‘太尉、安北可暂 出门,欲与相见,朕亦不攻彭城,何为劳苦将士,城上严备?’今遣赐骆驼及貂裘 杂物。”暢曰:“有诏之言,政可施于彼国,何得称之于此?”孝伯曰:“卿家太 尉、安北,是人臣不?”暢曰:“是也。”孝伯曰:“我朝廷奄有万国,率土之滨, 莫敢不臣。纵为邻国之君,何为不称诏于邻国之臣?”孝伯又问暢曰:“何至忽遽 杜门绝桥?”暢曰:“二王以魏帝壁垒未立,将士疲劳,此精甲十万,人思致命, 恐轻相凌践,故且闭城耳。待休息士马,然后共治战场,克日交戏。”孝伯曰: “令行禁止,主将常事,宜当以法裁物,何用废桥杜门?穷城之中,复何以十万夸 大?我亦有良马百万,复可以此相矜。”暢曰:“王侯设险,何但法令而已也。我 若夸君,当言百万,所以言十万者,正是二王左右素所畜养者耳。此城内有数州士 庶,工徒营伍犹所未论。我本斗人,不斗马足。且冀之北土,马之所生,君复何以 逸足见夸也?”孝伯曰:“王侯设险,诚如来言,开闭有常,何为杜塞?绝桥之意, 义在何也?此城守君之所习,野战我之所长;我之恃马,犹如君之恃城耳。”城内 有具思者,尝至京师,义恭遣视之,思识是孝伯。思前问孝伯曰:“李尚书行途有 劳。”孝伯曰:“此事应相与共知。”思答曰:“缘共知,所以仰劳。”孝伯曰: “感君至意。”

  既开门,暢屏人却仗,出受赐物。孝伯曰:“诏以貂裘赐太尉,骆驼、骡、马 赐安北,蒲萄酒及诸食味当相与同进。”暢曰:“二王敬白魏帝,知欲垂见,常愿 面接,但受命本朝,忝居籓任,人臣无境外之交,故无容私觌。”义恭献皮裤褶一 具,骏奉酒二器、甘蔗百梃。孝伯曰:“又有诏:‘太尉、安北,久绝南信,殊当 忧悒。若欲遣信者,当为护送,脱须骑者,亦当以马送之。’”暢曰:“此方间路 甚多,使命日夕往复,不复以此劳魏帝也。”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为白贼所 断。”暢曰:“君著白衣,称白贼也。”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贼,似异黄巾、赤 眉。”暢曰:“黄巾、赤眉,不在江南。”孝伯曰:“虽不在江南,亦不离徐方也。” 孝伯曰:“向与安北相闻,何以久而不报?”暢曰:“二王贵远,启闻为难。”孝 伯曰:“周公握发吐饣甫,二王何独贵远?”暢曰:“握发吐餐,不谓邻国之人也。” 孝伯曰:“本邦尚尔,邻国弥应尽恭。且宾至有礼,主人宜以礼接。”暢曰:“昨 见众宾至门,未为有礼。”孝伯曰:“非是宾至无礼,直是主人怱怱,无待宾调度 耳。”孝伯又言:“有诏:‘程天祚一介常人,诚知非江南之选,近于汝阳,身被 九枪,落在溵水,我使牵而出之。凡人骨肉分张,并思集聚,闻其弟在此,如何不 遣暂出?寻自令反,岂复苟留一人。’”暢曰:“知欲程天祚兄弟集聚,已勒遣之, 但其固辞不往。”孝伯曰:“岂有子弟闻其父兄而反不肯相见,此便禽兽之不若。 贵土风俗,何至如此?”

  世祖又遣赐义恭、骏等氈各一领,盐各九种,并胡豉。孝伯曰:“有后诏: ‘凡此诸盐,各有所宜。白盐食盐,主上自食;黑盐治腹胀气满,末之六铢,以酒 而服;胡盐治目痛;戎盐治诸疮;赤盐、驳盐、臭盐、马齿盐四种,并非食盐。太 尉、安北何不遣人来至朕间?彼此之情,虽不可尽,要复见朕小大,知朕老少,观 朕为人。’”暢曰:“魏帝久为往来所具,李尚书亲自衔命,不患彼此不尽,故不 复遣信。”义恭献蜡烛十梃,骏献锦一匹。

  孝伯曰:“君南土士人,何为著屩?君而著此,将士云何?”暢曰:“士人之 言,诚为多愧。但以不武受命,统军戎陈之间,不容缓服。”孝伯曰:“永昌王自 顷恆镇长安,今领精骑八万直造淮南,寿春亦闭门自固,不敢相御。向送刘康祖首, 彼之所见王玄谟,甚是所悉,亦是常才耳。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奔败。自入境七 百余里,主人竟不能一相拒抗。邹山之险,彼之所凭,前锋始得接手,崔邪利便尔 入穴,将士倒曳出之。主上丐其生命,今从在此。复何以轻脱,遣马文恭至萧县, 使望风退挠也。彼之民人,甚相忿怨,言清平之时,赋我租帛,至有急难,不能相 拯。”暢曰:“知永昌已过淮南。康祖为其所破,比有信使,无此消息。王玄谟南 土偏将,不谓为才,但以其北人,故为前驱引导耳。大军未至,而河冰向合,玄谟 量宜反旆,未为失算,但因夜回归,致戎马惊乱耳。我家悬瓠小城,陈宪小将,魏 帝倾国攻围,累旬不克。胡盛之偏裨小帅,众无三旅,始济翮水,魏国君臣奔散, 仅得免脱。滑台之师,无所多愧。邹山小戍,虽有微险,河畔之民,多是新附,始 慕政化,奸盗未息,示使崔邪利抚之而已。今虽陷没,何损于国。魏帝自以十万之 师而制一崔邪利,乃复足言也?近闻萧县百姓并依山险,聊遣马文恭以十队迎之耳。 文恭前以三队出,还走彼大营。嵇玄敬以百舸至留城,魏军奔败。轻敌致此,亦非 所恤。王境人民,列居河畔,二国交兵,当互加抚养。而魏师入境,事生意外,官 不负民,民亦何怨。知入境七百里,无相捍拒,此自上由太尉神算,次在武陵圣略。 军国之要,虽不预闻,然用兵有机间,亦不容相语。”孝伯曰:“君藉此虚谈,支 离相对,可谓遁辞知其所穷。且主上当不围此城,自率众军直造瓜步。南事若办, 城故不待攻围;南行不捷,彭城亦非所欲也。我今当南,欲饮马江湖耳。”暢曰: “去留之事,自适彼怀。若魏帝遂得饮马长江,便为无复天道。”孝伯曰:“自北 而南,实惟人化。饮马长江,岂独天道?”暢将还城,谓孝伯曰:“冀荡定有期, 相见无远。君若得还宋朝,今为相识之始。”孝伯曰:“今当先至建业以待君耳。 恐尔日君与二王面缚请罪,不暇为容。”

  孝伯风容闲雅,应答如流,暢及左右甚相嗟叹。世祖大喜,进爵宣城公。

  兴安二年,出为使持节、散骑常侍、平西将军、秦州刺史。太安三年卒,高宗 甚悼惜之。赠镇南大将军、定州刺史,谥曰文昭公。

  孝伯体度恢雅,明达政事,朝野贵贱,咸推重之。恭宗曾启世祖广征俊秀,世 祖曰:“朕有一孝伯,足治天下,何用多为?假复求访,此人辈亦何可得。”其见 赏如此。性方慎忠厚,每朝廷大事有不足,必手自书表,切言陈谏;或不从者,至 于再三。削灭稿草,家人不见。公庭论议,常引纲纪,或有言事者,孝伯恣其所陈, 假有是非,终不抑折。及见世祖,言其所长,初不隐人姓名以为己善。故衣冠之士, 服其雅正。自崔浩诛后,军国之谋,咸出孝伯。世祖宠眷有亚于浩,亦以宰辅遇之。 献替补阙,其迹不见,时人莫得而知也。卒之日,远近哀伤焉。孝伯美名,闻于遐 迩。李彪使于江南,萧赜谓之曰:“孝伯于卿远近?”其为远人所知若此。孝伯妻 崔赜女,高明妇人,生一子元显。崔氏卒后,纳翟氏,不以为妻也。憎忌元显,后 遇劫,元显见害,世云翟氏所为也。元显志气甚高,为时人所伤惜。翟氏二子,安 民、安上,并有风度。

  安民,袭爵寿光侯,司徒司马。卒,赠郢州刺史。无子,爵除。

  安上,钜鹿太守,亦早卒。

  安民弟豹子,正光三年上书曰:

  窃惟庸勋赏劳,有国恆典;兴灭继绝,哲后所先。是以积德累忠,《春秋》许 宥十世;立功著节,河山誓其永久。伏惟世祖太武皇帝,英叡自天,笼罩日域;东 清辽海,西定玉门,凌灭漠北,饮马江水。臣亡父故尚书、宣城公先臣孝伯,冥基 感会,邀幸昌辰,绸缪帏幄,缱绻侍从,庙算嘉谋,每蒙顾采。于时储后监国,奏 请征贤,诏报曰:“朕有一孝伯,足以治天下,何用多为?”其见委遇,乃至于此。 是用宠以元、凯,爵以公侯,诏册曰:“江阳之巡,奇谋屡进;六师大捷,亦有勋 焉。”出内勤王,宠遇隆厚,方开大赏,而世祖登遐。梓宫始迁,外任名岳。高宗 冲年纂运,未及追叙。

  臣行舛百灵,先臣弃世,微绩未甄,诚志长夺,搢绅佥伤早世,朝野咸哀不永。 臣亡兄袭,无子封除。永惟宗构,五情崩圮。先臣荣宠前朝,勋书王府,同之常伦, 爵封堙坠。准古量今,实深荼苦。窃惟朝例:广川王遵、太原公元大曹等,并以勋 重先朝,世绝继祀,或以傍亲,或听弟袭,皆传河山之功,垂不世之赏。况先臣在 蒙委任,运筹帏帘,勋著于中,声传于外。事等功均,今古无易。是以汉赏信布, 裁重良平;魏酬张徐,不弃荀郭。今数族追赏于先朝之世,先臣绝封于圣明之时, 瞻流顾侣,存亡永恨。窃见正始中,爰发存亡之诏,褒贤报功之旨。熙平元年,故 任城王澄所请十事,复新前泽,成一时之盛事,垂旷代之茂典。凡在缨绂,谁不感 庆?盖以奖劝来今,垂范万古。且刘氏伪书,翻流上国,寻其讪谤,百无一实;前 后使人,不书姓字,亦无名爵。至于《张暢传》中,略叙先臣对问,虽改脱略尽, 自欲矜高;然逸韵难亏,犹见称载,非直存益于时,没亦有彰国美。乞览此书,昭 然可见。则微微衰构,重起一朝,先臣潜魂,结草于千载矣。

  卒不得袭。

  孝伯兄祥,字元善。学传家业,乡党宗之。世祖诏州郡举贤良,祥应贡,对策 合旨,除中书博士。时南土未宾,世祖亲驾,遣尚书韩元兴率众出青州,以祥为军 司。略地至于陈汝,淮北之民诣军降者七千余户,迁之于兗豫之南,置淮阳郡以抚 之,拜祥为太守,加绥远将军。流民归之者万余家,劝课农桑,百姓安业。世祖嘉 之,赐以衣马。迁河间太守,有威恩之称。太安中,征拜中书侍郎,民有千余上书, 乞留数年,高宗不许。卒官,追赠定州刺史、平棘子,谥曰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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