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

列传·梁臣传第九

更新时间:2021-03-04 01:02:16

  呜呼!孟子谓“春秋无义战”,予亦以谓五代无全臣。无者,非无一人,盖仅 有之耳,余得死节之士三人焉。其仕不及于二代者,各以其国系之,作梁、唐、晋、 汉、周臣传。其余仕非一代,不可以国系之者,作《杂传》。夫入于杂,诚君子之 所羞,而一代之臣,未必皆可贵也,览者详其善恶焉。

  ○敬翔

  敬翔,字子振,同州冯翊人也,自言唐平阳王晖之后。少好学,工书檄。乾符 中举进士不中,乃客大梁。翔同里人王发为汴州观察支使,遂往依焉。久之,发无 所荐引,翔客益窘,为人作笺刺,传之军中。太祖素不知书,翔所作皆俚俗语,太 祖爱之,谓发曰:“闻君有故人,可与俱来。”翔见太祖,太祖问曰:“闻子读 《春秋》,《春秋》所记何等事?”翔曰:“诸侯争战之事耳。”太祖曰:“其用 兵之法可以为吾用乎?”翔曰:“兵者,应变出奇以取胜,《春秋》古法,不可用 于今。”太祖大喜,补以军职,非其所好,乃以为馆驿巡官。太祖与蔡人战汴郊, 翔时时为太祖谋画,多中,太祖欣然,以谓得翔之晚,动静辄以问之。太祖奉昭宗 自岐还长安,昭宗召翔与李振升延喜楼劳之,拜翔太府卿。

  初,太祖常侍殿上,昭宗意卫兵有能擒之者,乃佯为鞋结解,以顾太祖,太祖 跪而结之,而左右无敢动者,太祖流汗浃背,由此稀复进见。昭宗迁洛阳,宴崇勋 殿,酒半起,使人召太祖入内殿,将有所托。太祖益惧,辞以疾。昭宗曰:“卿不 欲来,可使敬翔来。”太祖遽麾翔出,翔亦佯醉去。

  太祖已破赵匡凝,取荆、襄,遂攻淮南。翔切谏,以谓新胜之兵,宜持重以养 威。太祖不听。兵出光州,遭大雨,几不得进,进攻寿州,不克,而多所亡失,太 祖始大悔恨。归而忿躁,杀唐大臣几尽,然益以翔为可信任。梁之篡弑,翔之谋为 多。太祖即位,以唐枢密院故用宦者,乃改为崇政院,以翔为使。迁兵部尚书、金 銮殿大学士。

  翔为人深沉有大略,从太祖用兵三十余年,细大之务必关之。翔亦尽心勤劳, 昼夜不寐,自言惟马上乃得休息。而太祖刚暴难近,有所不可,翔亦未尝显言,微 开其端,太祖意悟,多为之改易。

  太祖破徐州,得时溥宠姬刘氏,爱幸之,刘氏故尚让妻也,乃以妻翔。翔已贵, 刘氏犹侍太祖,出入卧内如平时,翔颇患之。刘氏诮翔曰:“尔以我尝失身于贼乎? 尚让,黄家宰相;时溥,国之忠臣。以卿门地,犹为辱我,请从此决矣!”翔以太 祖故,谢而止之。刘氏车服骄侈,别置典谒,交结籓镇,权贵往往附之,宠信言事 不下于翔。当时贵家,往往效之。

  太祖崩,友珪立,以翔先帝谋臣,惧其图己,不欲翔居内职,乃以李振代翔为 崇政使,拜翔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翔以友珪畏己,多称疾,未尝省事。

  末帝即位,赵岩等用事,颇离间旧臣,翔愈郁郁不得志。其后,梁尽失河北, 与晋相拒杨刘,翔曰:“故时河朔半在,以先帝之武,御貔虎之臣,犹不得志于晋。 今晋日益强,梁日益削,陛下处深宫之中,所与计事者,非其近习,则皆亲戚之私, 而望成事乎?臣闻晋攻杨刘,李亚子负薪渡水,为士卒先。陛下委蛇守文,以儒雅 自喜,而遣贺瑰为将,岂足当彼之余锋乎?臣虽惫矣,受国恩深,若其乏材,愿得 自效。”岩等以翔为怨言,遂不用。

  其后,王彦章败于中都,末帝惧,召段凝于河上。是时,梁精兵悉在凝军,凝 有异志,顾望不来。末帝遽呼翔曰:“朕居常忽卿言,今急矣,勿以为怼,卿其教 我当安归?”翔曰:“臣从先帝三十余年,今虽为相,实硃氏老奴尔,事陛下如郎 君,以臣之心,敢有所隐?陛下初用段凝,臣已争之,今凝不来,敌势已近,欲为 陛下谋,则小人间之,必不见听。请先死,不忍见宗庙之亡!”君臣相向恸哭。

  翔与李振俱为太祖所信任,庄宗入汴,诏赦梁群臣,李振喜谓翔曰:“有诏洗 涤,将朝新君。”邀翔欲俱入见。翔夜止高头车坊,将旦,左右报曰:“崇政李公 入朝矣!”翔叹曰:“李振谬为丈夫矣!复何面目入梁建国门乎?”乃自经而卒。

  ○硃珍 李唐宾附

  硃珍,徐州丰人也。少与庞师古等俱从梁太祖为盗。珍为将,善治军选士,太 祖初镇宣武,珍为太祖创立军制,选将练兵甚有法。太祖得诸将所募兵及佗降兵, 皆以属珍,珍选将五十余人,皆可用。梁败黄巢、破秦宗权、东并兗郓,未尝不在 战中,而常勇出诸将。太祖与晋王东逐黄巢,还过汴,馆之上源驿,太祖使珍夜以 兵攻之,晋王亡去,珍悉杀其麾下兵。义成军乱,逐安师儒,师儒奔梁。太祖遣珍 以兵趋滑州,道遇大雪,珍趣兵疾驰,一夕至城下,遂乘其城。义成军以为方雪, 不意梁兵来,不为备,遂下之。

  秦宗权遣卢瑭、张晊等攻梁,是时梁兵尚少,数为宗权所困。太祖乃拜珍淄州 刺史,募兵于淄青。珍偏将张仁遇白珍曰:“军中有犯令者,请先斩而后白。”珍 曰:“偏将欲专杀邪?”立斩仁遇以徇军,军中皆感悦。珍得所募兵万余以归,太 祖大喜曰:“贼在吾郊,若践吾麦,奈何!今珍至,吾事济矣!且贼方息兵养勇, 度吾兵少,而未知珍来,谓吾不过坚守而已,宜出其不意以击之。”乃出兵击败晊 等,宗权由此败亡,而梁军威大振,以得珍兵故也。

  珍从太祖攻硃宣,取曹州,执其刺史丘弘礼。又取濮州,刺史硃裕奔于郓州。 太祖乃还汴,留珍攻郓州。珍去郓二十里,遣精兵挑之,郓人不出。硃裕诈为降书, 阴使人召珍,约开门为内应。珍信之,夜率其兵叩郓城门,硃裕登陴,开门内珍军, 珍军已入甕城而垂门发,郓人从城上磔石以投之,珍军皆死甕城中,珍仅以身免, 太祖不之责也。

  魏博军乱,囚乐彦贞。太祖遣珍救魏,珍破黎阳、临河、李固,分遣聂金、范 居实等略澶州,杀魏豹子军二千于临黄。珍威振河朔。魏人杀彦贞,珍乃还。梁攻 徐州,遣珍先攻下丰县,又败时溥于吴康,与李唐宾等屯萧县。

  唐宾者,陕人也。初为尚让偏将,与太祖战尉氏门,为太祖所败,唐宾乃降梁。 梁兵攻掠四方,唐宾常与珍俱,与珍威名略等,而骁勇过之,珍战每小却,唐宾佐 之乃大胜。珍尝私迎其家置军中,太祖疑珍有异志,遣唐宾伺察之。珍与唐宾不协, 唐宾不能忍,夜走还宣武,珍单骑追之,交诉太祖前。太祖两惜其材,为和解之。

  珍屯萧县,闻太祖将至,戒军中治馆厩以待。唐宾部将严郊治厩失期,军吏督 之,郊诉于唐宾,唐宾以让珍,珍怒,拔剑而起,唐宾拂衣就珍,珍即斩之,遣使 者告唐宾反。使者晨至梁,敬翔恐太祖暴怒不可测,乃匿使者,至夜而见之,谓虽 有所发,必须明旦,冀得少缓其事而图之。既夕,乃引珍使者入见,太祖大惊,然 已夜矣,不能有所发,翔因从容为太祖画。明日,佯收唐宾妻子下狱。因如珍军, 去萧一舍,珍迎谒,太祖命武士执之。诸将霍存等十余人叩头救珍,太祖大怒,举 胡床掷之曰:“方珍杀唐宾时,独不救之邪!”存等退,珍遂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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