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院中幾個鐵匠因連日辛苦,夜間俱自睡了。及天明起來打造,篷下不見了三般兵器,一個個呆掙神驚,四下尋找。只見那三個王子出宮來看,那鐵匠一齊磕頭道:「小主呵,神師的三般兵器,都不知那裏去了。」
小王子聽言,心驚膽戰道:「想是師父今夜收拾去了。」急奔暴紗亭看時,見白馬尚在廊下,忍不住叫道:「師父還睡哩?」沙僧道:「起來了。」即將房門開了,讓王子進裏看時,不見兵器,慌慌張張問道:「師父的兵器都收來了?」行者跳起道:「不曾收呵。」王子道:「三般兵器,今夜都不見了。」八戒連忙爬起道:「我的鈀在麼?」小王道:「適才我等出來,只見眾人前後找尋不見,弟子恐是師父收了,卻才來問。老師的寶貝,俱是能長能消,想必藏在身邊哄弟子哩。」行者道:「委的未收。都尋去來。」
隨至院中篷下,果然不見蹤影。八戒道:「定是這夥鐵匠偷了。快拿出來,略遲了些兒,就都打死,打死。」那鐵匠慌得磕頭滴淚道:「爺爺,我們連日辛苦,夜間睡著,乃至天明起來,遂不見了。我等乃一概凡人,怎麼拿得動?望爺爺饒命,饒命。」行者無語,暗恨道:「還是我們的不是,既然看了式樣,就該收在身邊,怎麼卻丟放在此?那寶貝霞彩光生,想是驚動甚麼歹人,乘夜竊去也。」八戒不信道:「哥哥說那裏話?這般個太平境界,又不是曠野深山,怎得個歹人來?定是鐵匠欺心,他見我們的兵器光彩,認得是三件寶貝,連夜走出王府,夥些人來,抬的抬,拉的拉,偷出去了。拿過來打呀,打呀。」眾匠只是磕頭發誓。
正嚷處,只見老王子出來,問及前事,卻也面無人色,沉吟半晌道:「神師兵器,本不同凡,就有百十餘人也禁挫不動。況孤在此城,今已五代,不是大膽海口,孤也頗有個賢名在外;這城中軍民匠作人等,也頗懼孤之法度,斷是不敢欺心。望神師再思可矣。」行者笑道:「不用再思,也不須苦賴鐵匠。我問殿下:你這州城四面,可有甚麼山林妖怪?」王子道:「神師此問,甚是有理。孤這州城之北,有一座豹頭山,山中有一座虎口洞。往往人言洞內有仙,又言有虎狼,又言有妖怪。孤未曾訪得端的,不知果是何物。」行者笑道:「不消講了,定是那方歹人,知道俱是寶貝,一夜偷將去了。」叫:「八戒、沙僧,你都在此保著師父,護著城池,等老孫尋訪去來。」又叫鐵匠們不可住了爐火,一一煉造。
好猴王,辭了三藏,哨一聲,形影不見,早跨到豹頭山上。原來那城相去只有三十里,一瞬即到。徑上山峰觀看,果然有些妖氣。真是:龍脈悠長,地形遠大。尖峰挺挺插天高,陡澗沉沉流水急。山前有瑤草鋪茵,山後有奇花佈錦。喬松老柏,古樹修篁。山鴉山鵲亂飛鳴,野鶴野猴皆嘯唳。懸崖下,麋鹿雙雙;峭壁前,獾狐對對。一起一伏遠來龍,九曲九灣潛地脈。埂頭相接玉華州,萬古千秋興勝處。
行者正然看時,忽聽得山背後有人言語。急回頭視之,乃兩個狼頭妖怪,朗朗的說著話,向西北上走。行者揣道:「這定是巡山的怪物,等老孫跟他去聽聽,看他說些甚的。」捻著訣,念個咒,搖身一變,變做個蝴蝶兒,展開翅,翩翩翻翻,徑自趕上。果然變得有樣範:一雙粉翅,兩道銀鬚。乘風飛去急,映日舞來徐。渡水過牆能疾俏,偷香弄絮甚歡娛。體輕偏愛鮮花味,雅態芳情任卷舒。
他飛在那個妖精頭頂上,飄飄蕩蕩,聽他說話。那妖猛的叫道:「二哥,我大王連日僥倖:前月裏得了一個美人兒,在洞內盤桓,十分快樂;昨夜裏又得了三般兵器,果然是無價之寶。明朝開宴慶釘鈀會哩,我們都有受用。」這個道:「我們也有些僥倖:拿這二十兩銀子買豬羊去。如今到了乾方集上,先吃幾壺酒兒。把東西開個花帳兒,落他二三兩銀子,買件綿衣過寒,卻不是好?」兩個怪說說笑笑的,上大路急走如飛。
行者聽得要慶釘鈀會,心中暗喜。欲要打殺他,爭奈不干他事,況手中又無兵器。他即飛向前邊,現了本相,在路口上立定。那怪看看走到身邊,被他一口法唾噴將去,念一聲「唵吽吒唎」,即使個定身法,把兩個狼頭精定住。眼睜睜,口也難開;直挺挺,雙腳站住。又將他扳翻倒,揭衣搜檢,果是有二十兩銀子,著一條搭包兒打在腰間裙帶上;又各掛著一個粉漆牌兒,一個上寫著「刁鑽古怪」,一個上寫著「古怪刁鑽」。
好大聖,取了他銀子,解了他牌兒,返跨步回至州城。到王府中,見了王子、唐僧並大小官員、匠作人等,具言前事。八戒笑道:「想是老豬的寶貝霞彩光明,所以買豬羊,治筵席慶賀哩。但如今怎得他來?」行者道:「我兄弟三人俱去。這銀子是買辦豬羊的,且將這銀子賞了匠人,教殿下尋幾個豬羊。八戒,你變做刁鑽古怪,我變做古怪刁鑽,沙僧裝做個販豬羊的客人,走進那虎口洞裏,得便處,各人拿了兵器,打絕那妖邪,回來卻收拾走路。」沙僧笑道:「妙妙妙,不宜遲,快走。」老王果依此計,即教管事的買辦了七八口豬、四五腔羊。
他三人辭了師父,在城外大顯神通。八戒道:「哥哥,我未曾看見那刁鑽古怪,怎生變得他模樣?」行者道:「那怪被老孫使了定身法定住在那裏,直到明日此時方醒。我記得他的模樣,你站下,等我教你變。……如此,如彼,就是他的模樣了。」那獃子真個口裏念著咒,行者吹口仙氣,霎時就變得與那刁鑽古怪一般無二,將一個粉牌兒帶在腰間。行者即變做古怪刁鑽,腰間也帶了一個牌兒。沙僧打扮得像個販豬羊的客人。一起兒趕著豬羊,上大路,徑奔山來。
不多時,進了山凹裏,又遇見一個小妖,他生得嘴臉也恁地兇惡!看那:圓滴溜兩隻眼,如燈晃亮;紅剌媸一頭毛,似火飄光。糟鼻子,口,獠牙尖利;查耳朵,砍額頭,青臉泡浮。身穿一件淺黃衣,足踏一雙莎蒲履。雄雄糾糾若兇神,急急忙忙如惡鬼。
那怪左脅下挾著一個彩漆的請書匣兒,迎著行者叫道:「古怪刁鑽,你兩個來了?買了幾口豬羊?」行者道:「這趕的不是?」那怪朝沙僧道:「此位是誰?」行者道:「就是販豬羊的客人。還少他幾兩銀子,帶他來家取的。你往那裏去?」那怪道:「我往竹節山去請老大王明早赴會。」行者綽他的口氣兒,就問:「共請多少人?」那怪道:「請老大王坐首席,連本山大王共頭目等眾,約有四十多位。」正說處,八戒道:「去罷,去罷,豬羊都四散走了。」行者道:「你去邀著,等我討他帖兒看看。」那怪見自家人,即揭開取出,遞與行者。行者展開看時,上寫著:明辰敬治餚酌,慶釘鈀嘉會,屈尊過山一敘。幸勿外,至感。右啟祖翁九靈元聖老大人尊前。門下孫黃獅頓首百拜。
行者看畢,仍遞與那怪。那怪放在匣內,徑往東南上去了。
沙僧問道:「哥哥,帖兒上是甚麼話頭?」行者道:「乃慶釘鈀會的請帖。名字寫著『門下孫黃獅頓首百拜』。請的是祖翁九靈元聖老大人。」沙僧笑道:「黃獅想必是個金毛獅子成精。但不知九靈元聖是個何物?」八戒聽言,笑道:「是老豬的貨了。」行者道:「怎見得是你的貨?」八戒道:「古人云:『癩母豬專趕金毛獅子。』故知是老豬之貨物也。」他三人說說笑笑,趕著豬羊,卻就望見虎口洞門。但見那門兒外:
周圍山遶翠,一脈氣連城。
峭壁扳青蔓,高崖掛紫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