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復至本處,見沙僧還哭哩。八戒越發傷悲,丟了鈀,伏在墳上,手撲著土哭道:「苦命的師父呵!遠鄉的師父呵!那裏再得見你耶!」行者道:「兄弟,且莫悲切。這妖精把前門堵了,一定有個後門出入。你兩個只在此間,等我再去尋看。」八戒滴淚道:「哥呵,仔細著,莫連你也撈去了,我們不好哭得:哭一聲師父,哭一聲師兄,就要哭得亂了。」行者道:「沒事,我自有手段。」
好大聖,收了棒,束束裙,拽開步,轉過山坡,忽聽得潺潺水響。且回頭看處,原來是澗中水響,上溜頭沖泄下來。又見澗那邊有座門兒,門左邊有一個出水的暗溝。他道:「不消講!那就是後門了。若要是原嘴臉,恐有小妖開門看見認得,等我變作個水蛇兒過去。且住,變水蛇恐師父的陰靈兒知道,怪我出家人變蛇纏長。變作個小螃蟹兒過去罷。也不好,恐師父怪我出家人腳多。」即變做一個水老鼠,颼的一聲攛過去,從那出水的溝中,鑽至裏面天井中。探著頭兒觀看,只見那向陽處有個小妖,拿些人肉巴子,一塊塊的理著晒哩。行者道:「我的兒呵,那想是師父的肉吃不了,晒乾巴子防天陰的。我要現本相,趕上前,一棍子打殺,顯得我有勇無謀。且再變化進去,尋那老怪,看是何如。」跳出溝,搖身一變,變做個有翅的螞蟻兒。真個是:
力微身小號玄駒,日久藏修有翅飛。
閑渡橋邊排陣勢,喜來床下鬥仙機。
善知雨至常封穴,壘積塵多遂作灰。
巧巧輕輕能爽利,幾番不覺過柴扉。
他展開翅,無聲無影,一直飛入中堂。只見那老怪煩煩惱惱正坐,有一個小妖從後面跳將來報道:「大王,萬千之喜。」老妖道:「喜從何來?」小妖道:「我才在後門外澗頭上探看,忽聽得有人大哭。即上峰頭望望,原來是豬八戒、孫行者、沙和尚在那裏拜墳痛哭。想是把那個人頭認做唐僧的頭葬下,作墳墓哭哩。」行者在暗中聽說,心內歡喜道:「若出此言,我師父還藏在那裏,未曾吃哩。等我再去尋尋,看死活如何,再與他說話。」
好大聖,飛在中堂,東張西看,見傍邊有個小門兒,關得甚緊。即從門縫兒裏鑽去看時,原是個大園子,隱隱的聽得悲聲。徑飛入深處,但見一叢大樹,樹底下綁著兩個人,一個正是唐僧。行者見了,心癢難撓,忍不住,現了本相,近前叫聲:「師父。」那長老認得,滴淚道:「悟空,你來了?快救我一救。悟空,悟空。」行者道:「師父莫只管叫名字:面前有人,怕走了風汛。你既有命,我可救得你。那怪只說已將你吃了,拿個假人頭哄我,我們與他恨苦相持。師父放心,且再熬熬兒,等我把那妖精弄倒,方好來解救。」
大聖念聲咒語,卻又搖身還變做個螞蟻兒,復入中堂,丁在正梁之上。只見那些未傷命的小妖簇簇攢攢,紛紛嚷嚷。內中忽跳出一個小妖,告道:「大王,他們見堵了門,攻打不開,死心塌地,捨了唐僧,將假人頭弄做個墳墓。今日哭一日,明日再哭一日,後日復了三,好道回去。打聽得他們散了呵,把唐僧拿出來,碎劖碎剁,把些大料煎了,香噴噴的大家吃一塊兒,也得個延年長壽。」又一個小妖拍著手道:「莫說,莫說,還是蒸了吃的有味。」又一個說:「煮了吃,還省柴。」又一個道:「他本是個稀奇之物,還著些鹽兒醃醃,吃得長久。」行者在那梁中聽見,心中大怒道:「我師父與你有甚毒情,這般算計吃他?」即將毫毛拔了一把,口中嚼碎,輕輕吹出,暗念咒語,都教變做瞌睡蟲兒,往那眾妖臉上拋去。一個個鑽入鼻中,小妖漸漸打盹,不一時都睡倒了。只有那個老妖睡不穩,他兩隻手揉頭搓臉,不住的打涕噴,捏鼻子。行者道:「莫是他曉得了?與他個雙掭燈。」又拔一根毫毛,依母兒做了,拋在他臉上,鑽於鼻孔內。兩個蟲兒,一個從左進,一個從右入。那老妖起來,伸伸腰,打兩個呵欠,呼呼的也睡倒了。
行者暗喜,才跳下來,現出本相。耳朵裏取出棒來,幌一幌,有鴨蛋粗細,噹的一聲,把旁門打破,跑至後園,高叫:「師父!」長老道:「徒弟,快來解解繩兒,綁壞我了。」行者道:「師父不要忙,等我打殺妖精,再來解你。」急抽身跑至中堂,正舉棍要打,又滯住手道:「不好,等解了師父來打。」復至園中,又思量道:「等打了來救。」如此者兩三番,卻才跳跳舞舞的到園裏。長老見了,悲中作喜道:「猴兒,想是看見我不曾傷命,所以歡喜得沒是處,故這等作跳舞也?」行者才至前,將繩解了,挽著師父就走。又聽得對面樹上綁的人叫道:「老爺捨大慈悲,也救我一命。」長老立定身,叫:「悟空,那個人也解他一解。」行者道:「他是甚麼人?」長老道:「他比我先拿進一日。他是個樵子,說有母親年老,甚是思想,倒是個盡孝的,一發連他都救了罷。」
行者依言,也解了繩索,一同帶出後門,上石崖,過了陡澗。長老謝道:「賢徒,虧你救了他與我命。悟能、悟淨都在何處?」行者道:「他兩個都在那裏哭你哩。你可叫他一聲。」長老果厲聲高叫道:「八戒,八戒。」那獃子哭得昏頭昏腦的,揩揩鼻涕眼淚道:「沙和尚,師父回家來顯魂哩,在那裏叫我們不是?」行者上前,喝了一聲道:「夯貨,顯甚麼魂?這不是師父來了?」那沙僧抬頭見了,忙忙跪在面前道:「師父,你受了多少苦呵!哥哥怎生救得你來也?」行者把上項事說了一遍。
八戒聞言,咬牙恨齒,忍不住舉起鈀把那墳塚一頓築倒,掘出那人頭,一頓築得稀爛。唐僧道:「你築他為何?」八戒道:「師父呵,不知他是那家的亡人,教我朝著他哭。」長老道:「虧他救了我命哩。你兄弟們打上他門,嚷著要我,想是拿他來搪塞;不然呵,就殺了我也。還把他埋一埋,見我們出家人之意。」那獃子聽長老此言,遂將一包稀爛骨肉埋下,也起個墳墓。
行者卻笑道:「師父,你請略坐坐,等我剿除去來。」即又跳下石崖,過澗入洞,把那綁唐僧與樵子的繩索拿入中堂,那老妖還睡著了,即將他四馬攢蹄綑倒,使金箍棒掬起來,握在肩上,徑出後門。豬八戒遠遠的望見道:「哥哥好幹這握頭事。再尋一個兒趁頭挑著不好?」行者到跟前放下,八戒舉鈀就築。行者道:「且住,洞裏還有小妖怪未拿哩。」八戒道:「哥呵,有便帶我進去打他。」行者道:「打又費工夫了,不若尋些柴,教他斷根罷。」那樵子聞言,即引八戒去東凹裏尋了些破梢竹、敗葉松、空心柳、斷根藤、黃蒿、老荻、蘆葦、乾桑,挑了若干,送入後門裏。行者點上火,八戒兩耳搧起風。那大聖將身跳上,抖一抖,收了瞌睡蟲的毫毛。那些小妖及醒來,煙火齊著。可憐!莫想有半個得命。連洞府燒得精空。卻回見師父。師父聽見老妖方醒聲喚,便叫:「徒弟,妖精醒了。」八戒上前一鈀,把老怪築死,現出本相,原來是個艾葉花皮豹子精。行者道:「花皮會吃老虎,如今又會變人。這頓打死,才絕了後患也。」長老謝之不盡,攀鞍上馬。那樵子道:「老爺,向西南去不遠,就是舍下。請老爺到舍,見見家母,叩謝老爺活命之恩,送老爺上路。」
長老欣然,遂不騎馬,與樵子並四眾同行,向西南迤前來,不多路,果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