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繁体)

第八○回 女育陽求配偶 心猿護主識妖邪

更新时间:2021-02-04 09:10:15

卻說那大聖在半空中,又見那黑氣濃厚,把祥光盡情蓋了,道聲:「不好,不好!黑氣罩暗祥光,怕不是妖邪害俺師父?化齋還是小事,且去看我師父去。」卻返雲頭,按落林裏,只見八戒亂解繩兒。行者上前一把揪住耳朵,撲的捽了一跌。獃子抬頭看見,爬起來說道:「師父教我救人,你怎麼恃你有力,將我摜這一跌?」行者笑道:「兄弟,莫解他。他是個妖精,弄喧兒,騙我們哩。」三藏喝道;「你這潑猴,又來胡說了,怎麼這等一個女子,就認得他是個妖怪?」行者道:「師父原來不知,這都是老孫幹過的買賣,想人肉吃的法兒,你那裏認得?」八戒嗊著嘴道:「師父,莫信這弼馬溫哄你,這女子乃是此間人家。我們東土遠來,不與相較,又不是親眷,如何說他是妖精?他打發我們丟了前去,他卻翻觔斗,弄神法轉來和他幹巧事兒,倒踏門也。」行者喝道:「夯貨,莫亂談。我老孫一向西來,那裏有甚憊懶處?似你這個重色輕生、見利忘義的糟,不識好歹,替人家哄了招女婿,綁在樹上哩。」三藏道:「也罷,也罷。八戒呵,你師兄常時也看得不差,既這等說,不要管他,我們去罷。」行者大喜道:「好了,師父是有命的了。請上馬,出松林外,有人家化齋你吃。」四人果一路前進,把那怪撇了。

卻說那怪綁在樹上,咬牙恨齒道:「幾年家聞人說孫悟空神通廣大,今日見他,果然話不虛傳。那唐僧乃童身修行,一點元陽未泄,正欲拿他去配合,成太乙金仙,不知被此猴識破吾法,將他救去了。若是解了繩,放我下來,隨手捉將去,卻不是我的人兒也?今被他一篇散言碎語帶去,卻又不是勞而無功?等我再叫他兩聲,看是如何。」妖精不動繩索,把幾聲善言善語,用一陣順風,嚶嚶的吹在唐僧耳內。你道叫的甚麼?他叫道:「師父呵,你放著活人的性命還不救,昧心拜佛取何經?」

唐僧在馬上聽得又這般叫喚,即勒馬叫:「悟空,去救那女子下來罷。」行者道:「師父走路,怎麼又想起他來了?」唐僧道:「他又在那裏叫哩。」行者問:「八戒,你聽見麼?」八戒道:「耳大遮住了,不曾聽見。」又問:「沙僧,你聽見麼?」沙僧道:「我挑擔前走,不曾在心,也不曾聽見。」行者道:「老孫也不曾聽見。師父,他叫甚麼?偏你聽見?」唐僧道:「他叫得有理。說道:『活人性命還不救,昧心拜佛取何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快去救他下來,強似取經拜佛。」行者笑道:「師父要善將起來,就沒藥醫。你想你離了東土,一路西來,卻也過了幾重山場,遇著許多妖怪,常把你拿將進洞。老孫來救你,使鐵棒,常打死千千萬萬。今日一個妖精的性命,捨不得,要去救他?」唐僧道:「徒弟呀,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還去救他救罷。」行者道:「師父既然如此,只是這個擔兒,老孫卻擔不起。你要救他,我也不敢苦勸:我勸一會,你又惱了。任你去救。」唐僧道;「猴頭莫多話,你坐著,等我和八戒救他去。」

唐僧回至林裏,教八戒解了上半截繩子,用鈀築出下半截身子。那怪跌跌鞋,束束裙,喜孜孜跟著唐僧出松林,見了行者。行者只是冷笑不止。唐僧罵道:「潑猴頭,你笑怎的?」行者道:「我笑你時來逢好友,運去遇佳人。」三藏又罵道:「潑猢猻胡說。我自出娘肚皮,就做和尚,如今奉旨西來,虔心禮佛求經,又不是利祿之輩,有甚運退時?」行者笑道:「師父,你雖是自幼為僧,卻只會看經念佛,不曾見王法條律。這女子生得年少標致,我和你乃出家人,同他一路行走,倘或遇著歹人,把我們拿送官司,不論甚麼取經拜拂,且都打做姦情;縱無此事,也要問個拐帶人口:師父追了度牒,打個小死;八戒該問充軍;沙僧也問擺站;我老孫也不得乾淨,饒我口能,怎麼折辯,也要問個不應。」三藏喝道;「莫胡說,終不然,我救他性命,有甚貽累不成?帶了他去,凡有事,都在我身上。」行者道:「師父雖說有事在你,卻不知你不是救他,反是害他。」三藏道:「我救他出林,得其活命,怎麼反是害他?」行者道:「他當時綁在林間,或三五日,十日半月,沒飯吃,餓死了,還得個完全身體歸陰。如今帶他出來,你坐得是個快馬,行路如風,我們只得隨你,那女子腳小,挪步艱難,怎麼跟得上走?一時把他丟下,若遇著狼蟲虎豹,一口吞之,卻不是反害其生也?」

三藏道:「正是呀,這件事卻虧你想,如何處置?」行者笑道:「抱他上來,和你同騎著馬走罷。」三藏沉吟道:「我那裏好與他同馬?」──「他怎生得去?」三藏道:「教八戒馱他走罷。」行者笑道:「獃子造化到了。」八戒道:「『遠路沒輕擔。』教我馱人,有甚造化?」行者道:「你那嘴長,馱著他,轉過嘴來,計較私情話兒,卻不便益?」八戒聞此言,搥胸爆跳道:「不好,不好。師父要打我幾下,寧可忍疼。背著他決不得乾淨,師兄一生會贓埋人。我馱,不成。」三藏道:「也罷,也罷。我也還走得幾步,等我下來,慢慢的同走,著八戒牽著空馬罷。」行者大笑道:「獃子倒有買賣,師父照顧你牽馬哩。」三藏道:「這猴頭又胡說了。古人云:『馬行千里,無人不能自往。』假如我在路上慢走,你好丟了我去?我若慢,你們也慢。大家一處同這女菩薩走下山去,或到庵觀寺院,有人家之處,留他在那裏,也是我們救他一場。」行者道:「師父說得有理,快請前進。」

三藏撩前走,沙僧挑擔,八戒牽著空馬,引著女子,行者拿鐵棒,一行前進。不上二三十里,天色將晚,又見一座樓臺殿閣。三藏道:「徒弟,那裏必定是座庵觀寺院,就此借宿了,明日早行。」行者道:「師父說得是,各各走動些。」霎時到了門首,吩咐道:「你們略站遠些,等我先去借宿,若有方便處,著人來叫你。」眾人俱立在柳蔭之下,惟行者拿鐵棒,轄著那女子。

長老拽步近前,只見那門東倒西歪,零零落落。推開看時,忍不住心中悽慘:長廊寂靜,古剎蕭疏;苔蘚盈庭,蒿蓁滿徑;惟螢火之飛燈,只蛙聲而代漏。長老忽然吊下淚來。真個是:殿宇凋零倒塌,廊房寂寞傾頹。斷磚破瓦十餘堆,盡是些歪梁折柱。前後盡生青草,塵埋朽爛香廚。鐘樓崩壞鼓無皮,琉璃香燈破損。佛祖金身沒色,羅漢倒臥東西。觀音淋壞盡成泥,楊柳淨瓶墜地。日內並無僧人,夜間盡宿狐狸。只聽風響吼如雷,都是虎豹藏身之處。四下牆垣皆倒,亦無門扇關居。

有詩為證。詩曰:

多年古剎沒人修,狼狽凋零倒更休。

猛風吹裂伽藍面,大雨澆殘佛像頭。

金剛跌損隨淋洒,土地無房夜不收。

更有兩般堪嘆處,銅鐘著地沒懸樓。 三藏硬著膽,走進二層門。見那鐘鼓樓俱倒了,止有一口銅鐘,扎在地下,上半截如雪之白,下半截如靛之青。原來是日久年深,上邊被雨淋白,下邊是土氣上的銅青。三藏用手摸著鐘,高叫道:「鐘呵,你也曾懸掛高樓吼,也曾鳴遠彩梁聲。也曾雞啼就報曉,也曾天晚送黃昏。不知化銅的道人歸何處,鑄銅匠作那邊存。想他二命歸陰府,他無蹤跡你無聲。」

長老高聲讚嘆,不覺的驚動寺裏之人。那裏邊有一個侍奉香火的道人,他聽見人語,扒起來,拾一塊斷磚,照鐘上打將去,那鐘噹的響了一聲。把個長老諕了一跌,掙起身要走,又絆著樹根,撲的又是一跌。長老倒在地下,抬頭又叫道:「鐘呵,貧僧正然感嘆你,忽的叮噹響一聲。想是西天路上無人到,日久多年變作精。」

那道人趕上前,一把攙住道:「老爺請起。不干鐘成精之事,卻才是我打得鐘響。」三藏抬頭見他的模樣醜黑,道:「你莫是魍魎妖邪?我不是尋常之人,我是大唐來的,我手下有降龍伏虎的徒弟。你若撞著他,性命難存也。」道人跪下道:「老爺休怕。我不是妖邪,我是這寺裏侍奉香火的道人。卻才聽見老爺善言相讚,就欲出來迎接;恐怕是個邪鬼敲門,故此拾一塊斷磚,把鐘打一下壓驚,方敢出來。老爺請起。」那唐僧方然正性道:「住持,險些兒諕殺我也。你帶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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