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喝道:「是甚人在此打我門哩?」沙僧道:「我把你個無知的潑怪!你怎麼弄玄虛,變作梢公,架船將我師父攝來?快早送還,饒你性命。」那怪呵呵笑道:「這和尚不知死活。你師父是我拿了,如今要蒸熟了請人哩。你上來,與我見個雌雄。三合敵得我呵,還你師父﹔如三合敵不得,連你一發都蒸吃了,休想西天去也。」沙僧聞言大怒,掄寶杖,劈頭就打﹔那怪舉鋼鞭,急架相迎。兩個在水底下,這場好殺:降妖杖與竹節鞭,二人怒發各爭先。一個是黑水河中千載怪,一個是靈霄殿外舊時仙。那個因貪三藏肉中吃,這個為保唐僧命可憐。都來水底相爭鬥,各要功成兩不然。殺得蝦魚對對搖頭躲,蟹鱉雙雙縮首潛。只聽水府群妖齊擂鼓,門前眾怪亂爭喧。好個沙門真悟淨,單身獨力展威權。躍浪翻波無勝敗,鞭迎杖架兩牽連。算來只為唐和尚,欲取真經拜佛天。
他二人戰經三十回合,不見高低。沙僧暗想道:「這怪物是我的對手,枉自不能取勝,且引他出去,教師兄打他。」這沙僧虛丟了個架子,拖著寶杖就走。那妖精更不趕來,道:「你去罷,我不與你鬥了,我且具柬帖兒去請客哩。」
沙僧氣呼呼跳出水來,見了行者道:「哥哥,這怪物無禮。」行者問道:「你下去許多時才出來,端的是甚妖邪?可曾尋見師父?」沙僧道:「他這裏邊有一座亭臺,臺門外橫書八個大字,喚做『衡陽峪黑水河神府』。我閃在傍邊,聽他在裏面說話,教小的們刷洗鐵籠,待要把師父與八戒蒸熟了,去請他舅爺來暖壽。是我發起怒來,就去打門。那怪物提一條竹節鋼鞭走出來,與我鬥了這半日,約有三十合,不分勝負。我卻使個佯輸法,要引他出來,著你助陣。那怪物乖得緊,他不來趕我,只要回去具柬請客。我才上來了。」行者道:「不知是個甚麼妖邪?」沙僧道:「那模樣象像個大鱉﹔不然,便是個鼉龍也。」行者道:「不知那個是他舅爺?」
說不了,只見那下灣裏走出一個老人,遠遠的跪下,叫:「大聖,黑水河河神叩頭。」行者道:「你莫是那棹船的妖邪,又來騙我麼?」那老人磕頭滴淚道:「大聖,我不是妖邪,我是這河內真神。那妖精舊年五月間,從西洋海趁大潮來於此處,就與小神交鬥。奈我年邁身衰,敵他不過,把我坐的那衡陽峪黑水河神府就占奪去住了,又傷了我許多水族。我卻沒奈何,徑往海內告他。原來西海龍王是他的母舅,不准我的狀子,教我讓與他住。我欲啟奏上天,奈何神微職小,不能得見玉帝。今聞得大聖到此,特來參拜投生。萬望大聖與我出力報冤。」行者聞言道:「這等說,西海龍王都該有罪。他如今攝了我師父與師弟,揚言要蒸熟了,去請他舅爺暖壽。我正要拿他,幸得你來報信。這等,河神你陪著沙僧在此看守,等我去海中,先把那龍王捉來,教他擒此怪物。」河神道:「深感大聖大恩。」
行者即駕雲,徑至西洋大海。按觔斗,捻了避水訣,分開波浪。正然走處,撞見一個黑魚精捧著一個渾金的請書匣兒,從下流頭似箭如梭鑽將上來。被行者撲個滿面,掣鐵棒分頂一下,可憐就打得腦漿迸出,腮骨查開,嗗都的一聲,飄出水面。他卻揭開匣兒看處,裏邊有一張簡帖,上寫著:愚甥鼉潔,頓首百拜,啟上二舅爺敖老大人臺下:向承佳惠,感感。今因獲得二物,乃東土僧人,實為世間之罕物,甥不敢自用。因念舅爺聖誕在邇,特設菲筵,預祝千壽。萬望車駕速臨,是荷。」
行者笑道:「這廝都把供狀先遞與老孫也。」這才袖了帖子,往前再行。早有一個探海的夜叉望見行者,急抽身撞上水晶宮:「報大王:齊天大聖孫爺爺來了。」
那龍王敖順,即領眾水族,出宮迎接道:「大聖,請入小宮少座,獻茶。」行者道:「我還不曾吃你的茶,你倒先吃了我的酒也!」龍王笑道:「大聖一向皈依佛門,不動葷酒,卻幾時請我吃酒來?」行者道:「你便不曾去吃酒,只是惹下一個吃酒的罪名了。」敖順大驚道:「小龍為何有罪?」行者袖中取出簡帖兒,遞與龍王。
龍王見了,魂飛魄散,慌忙跪下,叩頭道:「大聖恕罪。那廝是舍妹第九個兒子。因妹夫錯行了風雨,刻減了雨數,被天曹降旨,著人曹官魏徵丞相夢裏斬了。舍妹無處安身,是小龍帶他到此,恩養成人。前年不幸舍妹疾故,惟他無方居住,我著他在黑水河養性修真,不期他作此惡孽。小龍即差人去擒他來也。」行者道:「你令妹共有幾個賢郎?都在那裏作怪?」龍王道:「舍妹有九個兒子。那八個都是好的:第一個小黃龍,見居淮瀆﹔第二個小驪龍,見住濟瀆﹔第三個青背龍,占了江瀆﹔第四個赤髯龍,鎮守河瀆﹔第五個徒勞龍,與佛祖司鐘﹔第六個穩獸龍,與神宮鎮脊﹔第七個敬仲龍,與玉帝守擎天華表﹔第八個蜃龍,在大家兄處砥據太岳。此乃第九個鼉龍,因年幼無甚執事,自舊年才著他居黑水河養性,待成名,別遷調用。誰知他不遵吾旨,沖撞大聖也。」
行者聞言,笑道:「你妹妹有幾個妹丈?」敖順道:「只嫁得一個妹丈,乃涇河龍王。向年以此被斬,舍妹孀居於此,前年疾故了。」行者道:「一夫一妻,如何生此幾個雜種?」敖順道:「此正謂『龍生九種,九種各別。』」行者道:「我才心中煩惱,欲將簡帖為證,上奏天庭,問你個通同作怪,搶奪人口之罪。據你所言,是那廝不遵教誨,我且饒你這次:一則是看你昆玉分上﹔二來只該怪那廝年幼無知,你也不甚知情。你快差人擒來,救我師父,再作區處。」敖順即喚太子摩昂:「快點五百蝦魚壯兵,將小鼉捉來問罪。」一壁廂安排酒席,與大聖陪禮。行者道:「龍王再勿多心,既講開饒了你便罷,又何須辦酒?我今須與你令郎同去:一則老師父遭愆,二則我師弟盼望。」
那老龍苦留不住,又見龍女捧茶來獻。行者立飲他一盞香茶,別了老龍,隨與摩昂領兵,離了西海,早到黑水河中。行者道:「賢太子,好生捉怪,我上岸去也。」摩昂道:「大聖寬心,小龍子將他拿上來先見了大聖,懲治了他罪名,把師父送上來,才敢帶回海內,見我家父。」行者欣然相別,捏了避水訣,跳出波津,徑到了東邊崖上。沙僧與那河神迎著道:「師兄,你去時從空而去,怎麼回來卻自河內而回?」行者把那打死魚精,得簡帖,怪龍王,與太子同領兵來之事,備陳了一遍。沙僧十分歡喜,都立在岸邊,候接師父不題。
卻說那摩昂太子著介士先到他水府門前,報與妖怪道:「西海老龍王太子摩昂來也。」那怪正坐,忽聞摩昂來,心中疑惑道:「我差黑魚精投簡帖拜請二舅爺,這早晚不見回話,怎麼舅爺不來,卻是表兄來耶?」正說間,只見那巡河的小怪又來報:「大王,河內有一枝兵,屯於水府之西,旗號上書著『西海儲君摩昂小帥』。」妖怪道:「這表兄卻也狂妄。想是舅爺不得來,命他來赴宴。既是赴宴,如何又領兵勞士?咳!但恐其間有故。」教:「小的們,將我的披掛鋼鞭伺候,恐一時變暴。待我且出去迎他,看是何如。」眾妖領命,一個個擦掌摩拳准備。
這鼉龍出得門來,真個見一枝海兵劄營在右。只見:
征旗飄繡帶,畫戟列明霞。
寶劍凝光彩,長槍纓繞花。
弓彎如月小,箭插似狼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