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繁体)

第二八回 花果山群妖聚義 黑松林三藏逢魔

更新时间:2021-02-04 09:09:21

大聖作起這大風,將那碎石,乘風亂飛亂舞。可憐把那些千餘人馬,一個個:石打烏頭粉碎,沙飛海馬俱傷。人參官桂嶺前忙,血染朱砂地上。附子難歸故里,檳榔怎得還鄉。屍骸輕粉臥山場,紅娘子家中盼望。

詩曰:

人亡馬死怎歸家,野鬼孤魂亂似麻。

可憐抖擻英雄將,不辨賢愚血染沙。

大聖按落雲頭,鼓掌大笑道:「造化,造化。自從歸順唐僧,做了和尚,他每每勸我話道:『千日行善,善猶不足﹔一日行惡,惡自有餘。』真有此話。我跟著他,打殺幾個妖精,他就怪我行兇。今日來家,卻結果了這許多獵戶。」叫:「小的們,出來!」那群猴狂風過去,聽得大聖呼喚,一個個跳將出來。大聖道:「你們去南山下,把那打死的獵戶衣服剝得來家,洗淨血跡,穿了遮寒﹔把死人的屍首都推在那萬丈深潭內﹔把死倒的馬拖將來,剝了皮,做靴穿,將肉醃著,慢慢的食用﹔把那些弓箭槍刀,與你們操演武藝﹔將那雜色旗號,收來我用。」群猴一個個領諾。

那大聖把旗拆洗,總鬥做一面雜彩花旗,上寫著「重修花果山,復整水簾洞,齊天大聖」十四字。豎起杆子,將旗掛於洞外。逐日招魔聚獸,積草屯糧,不題「和尚」二字。他的人情又大,手段又高,便去四海龍王借些甘霖仙水,把山洗青了。前栽榆柳,後種松柟,桃李棗梅,無所不備。逍遙自在,樂業安居不題。

卻說唐僧聽信狡性,縱放心猿,攀鞍上馬。八戒前邊開路,沙僧挑著行李西行。過了白虎嶺,忽見一帶林坵,真個是藤攀葛繞,柏翠松青。三藏叫道:「徒弟呀,山路崎嶇,甚是難走,卻又松林叢簇,樹木森羅,切須仔細,恐有妖邪妖獸。」你看那獃子抖擻精神,叫沙僧帶著馬,他使釘鈀開路,領唐僧徑入松林之內。正行處,那長老兜住馬道:「八戒,我這一日其實饑了,那裏尋些齋飯我吃?」八戒道:「師父請下馬,在此等老豬去尋。」長老下了馬,沙僧歇了擔,取出缽盂,遞與八戒。八戒道:「我去也。」長老問:「那裏去?」八戒道:「莫管,我這一去,鑽冰取火尋齋至,壓雪求油化飯來。」

你看他出了松林,往西行經十餘里,更不曾撞著一個人家,真是有狼虎無人煙的去處。那獃子走得辛苦,心內沉吟道:「當年行者在日,老和尚要的就有﹔今日輪到我的身上,誠所謂『當家才知柴米價,養子方曉父娘恩』。公道沒去化處。」卻又走得瞌睡上來,思道:「我若就回去,對老和尚說沒處化齋,他也不信我走了這許多路。須是再多幌個時辰,才好去回話。也罷,也罷,且往這草科裏睡睡。」獃子就把頭拱在草裏睡下。當時也只說朦朧朦朧就起來,豈知走路辛苦的人,丟倒頭,只管齁齁睡起。

且不言八戒在此睡覺。卻說長老在那林間耳熱眼跳,身心不安。急回叫沙僧道:「悟能去化齋,怎麼這早晚還不回?」沙僧道:「師父,你還不曉得哩。他見這西方上人家齋僧的多,他肚子又大,他管你?直等他吃飽了才來哩。」三藏道:「正是呀,倘或他在那裏貪著吃齋,我們那裏會他?天色晚了,此間不是個住處,須要尋個下處方好哩。」沙僧道:「不打緊,師父,你且坐在這裏,等我去尋他來。」三藏道:「正是,正是。有齋沒齋罷了,只是尋下處要緊。」沙僧綽了寶杖,徑出松林來找八戒。

長老獨坐林中,十分悶倦,只得強打精神,跳將起來,把行李攢在一處,將馬拴在樹上。取下戴的斗笠,插定了錫杖,整一整緇衣,徐步幽林,權為散悶。那長老看遍了野草山花,聽不得歸巢鳥噪。原來那林子內都是些草深路小的去處,只因他情思紊亂,卻走錯了。他一來也是要散散悶,二來也是要尋八戒、沙僧。不期他兩個走的是直西路,長老轉了一會,卻走向南邊去了。出得松林,忽抬頭,見那壁廂金光閃爍,彩氣騰騰。仔細看處,原來是一座寶塔,金頂放光。這是那西落的日色,映著那金頂放亮。他道:「我弟子卻沒緣法哩。自離東土,發願逢廟燒香,見佛拜佛,遇塔掃塔。那放光的不是一座黃金寶塔?怎麼就不曾走那條路?塔下必有寺院,院內必有僧家,且等我走走。這行李、白馬,料此處無人行走,卻也無事。那裏若有方便處,待徒弟們來,一同借歇。」

噫!長老一時晦氣到了。你看他拽開步,竟至塔邊。但見那:

石崖高萬丈,山大接青霄。根連地厚,峰插天高。兩邊雜樹數千棵,前後藤纏百餘里。花映草梢風有影,水流雲竇月無根。倒木橫擔深澗,枯藤結掛光峰。石橋下,流滾滾清泉﹔臺座上,長明明白粉。遠觀一似三島天堂,近看有如蓬萊勝境。香松紫竹遶山溪,鴉鵲猿猴穿峻嶺。洞門外,有一來一往的走獸成行﹔樹林裏,有或出或入的飛禽作隊。青青香草秀,艷艷野花開。這所在分明是惡境,那長老晦氣撞將來。

那長老舉步進前,才來到塔門之下,只見一個斑竹簾兒掛在裏面。他破步入門,揭起來,往裏就進猛抬頭,見那石床上,側睡著一個妖魔。你道他怎生模樣:青靛臉,白獠牙,一張大口呀呀。兩邊亂蓬蓬的鬢毛,卻都是些胭脂染色﹔三四紫巍巍的髭髯,恍疑是那荔枝排芽。鸚嘴般的鼻兒拱拱,曙星樣的眼兒巴巴。兩個拳頭,和尚缽盂模樣﹔二隻藍腳,懸崖榾柮枒槎。斜披著淡黃袍帳,賽過那織錦袈裟。拿的一口刀,精光耀映﹔眠的一塊石,細潤無瑕。他也曾小妖排蟻陣,他也曾老怪坐蜂衙。你看他威風凜凜,大家吆喝,叫一聲爺。他也曾月作三人壺酌酒,他也曾風生兩腋盞傾茶。你看他神通浩浩,霎著下眼,遊遍天涯。荒林喧鳥雀,深莽宿龍蛇。仙子種田生白玉,道人伏火養丹砂。小小洞門,雖到不得那阿鼻地獄﹔楞楞妖怪,卻就是一個牛頭夜叉。

那長老看見他這般模樣,諕得打了一個倒退,遍體酥麻,兩腿酸軟,即忙的抽身便走。剛剛轉了一個身,那妖魔他的靈性著實是強,大撐開著一雙金睛鬼眼,叫聲:「小的們,你看門外是甚麼人?」一個小妖就伸頭望門外一看,看見是個光頭的長老,連忙跑將進去報道:「大王,外面是個和尚哩。團頭大面,兩耳垂肩﹔嫩刮刮的一身肉,細嬌嬌的一張皮:且是好個和尚。」那妖聞言,呵聲笑道:「這叫做個『蛇頭上蒼蠅,自來的衣食』。你眾小的們,疾忙趕上去,與我拿將來,我這裏重重有賞。」那些小妖就是一窩蜂,齊齊擁上。三藏見了,雖則是一心忙似箭,兩腳走如飛,終是心驚膽顫,腿軟腳麻﹔況且是山路崎嶇,林深日暮,步兒那裏移得動:被那些小妖平抬將去。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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