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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黃風嶺唐僧有難 半山中八戒爭先

更新时间:2021-02-04 09:09:13

人牛不見時,碧天光皎潔。

秋月一般圓,彼此難分別。這一篇偈子,乃是玄奘法師悟徹了《多心經》,打開了門戶,那長老常念常存,一點靈光自透。

且說他三眾在路餐風宿水,帶月披星,早又至夏景炎天。但見那:

花盡蝶無情敘,樹高蟬有聲喧。

野蠶成繭火榴妍,沼內新荷出現。

那日正行時,忽然天晚,又見山路傍邊有一村舍。三藏道:「悟空,你看那日落西山藏火鏡,月升東海現冰輪。幸而道傍有一人家,我們且借宿一宵,明日再走。」八戒道:「說得是,我老豬也有些餓了,且到人家化些齋吃,有力氣,好挑行李。」行者道:「這個戀家鬼,你離了家幾日,就生報怨。」八戒道:「哥呵,比不得你這喝風呵煙的人。我從跟了師父這幾日,長忍半肚饑,你可曉得?」三藏聞之道:「悟能,你若是在家心重呵,不是個出家的了,你還回去罷。」那獃子慌得跪下道:「師父,你莫聽師兄之言,他有些贓埋人。我不曾報怨甚的,他就說我報怨。我是個直腸的痴漢,我說道肚內饑了,好尋個人家化齋,他就罵我是戀家鬼。師父呵,我受了菩薩的戒行,又承師父憐憫,情願要伏侍師父往西天去,誓無退悔。這叫做『恨苦修行』。怎的說不是出家的話?」三藏道:「既是如此,你且起來。」

那獃子縱身跳起,口裏絮絮叨叨的,挑著擔子,只得死心塌地,跟著前來。早到了路傍人家門首。三藏下馬,行者接了韁繩,八戒歇了行李,都佇立綠蔭之下。三藏拄著九環錫杖,按按藤纏篾織斗篷,先奔門前。只見一老者,斜倚竹床之上口裏嚶嚶的念佛。三藏不敢高言,慢慢的叫一聲:「施主,問訊了。」那老者一骨魯跳將起來,忙斂衣襟,出門還禮道:「長老,失迎。你自那方來的?到我寒門何故?」三藏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和尚,奉聖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經。適至寶方天晚,意投檀府告借一宵,萬祈方便方便。」那老兒擺手搖頭道:「去不得,西天難取經。要取經,往東天去罷。」三藏口中不語,意下沉吟:「菩薩指道西去,怎麼此老說往東行?東邊那得有經?」靦腆難言,半晌不答。

卻說行者素性兇頑,忍不住,上前高叫道:「那老兒,你這們大年紀,全不曉事。我出家人遠來借宿,就把這厭鈍的話虎諕我。十分你家窄狹,沒處睡時,我們在樹底下,好道也坐一夜,不打攪你。」那老者扯住三藏道:「師父,你倒不言語,你那個徒弟,那般拐子臉別頦腮,雷公嘴,紅眼睛,一個癆病魔鬼,怎麼反沖撞我這年老之人?」行者笑道:「你這個老兒,忒也沒眼色。似那俊刮些兒的,叫做中看不中吃。想我老孫雖小,頗結實,皮裹一團筋哩。」那老者道:「你想必有些手段。」行者道:「不敢誇言,也將就看得過。」老者道:「你家居何處?因甚事削髮為僧?」行者道:「老孫祖貫東勝神洲海東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居住。自小兒學做妖怪,稱名悟空。憑本事,做了一個齊天大聖。只因不受天錄,大反天宮,惹了一場災愆。如今脫難消災,轉拜沙門,前求正果。保我這唐朝駕下的師父,上西天拜佛走遭,怕甚麼山高路險,水闊波狂?我老孫也捉得怪,降得魔,伏虎擒龍,踢天弄井,都曉得些兒。倘若府上有甚麼丟磚打瓦、鍋叫門開,老孫便能安鎮。」

那老兒聽得這篇言語,哈哈笑道:「原來是個撞頭化緣的熟嘴兒和尚。」行者道:「你兒子便是熟嘴。我這些時,只因跟我師父走路辛苦,還懶說話哩。」那老兒道:「若是你不辛苦,不懶說話,好道活活的聒殺我。你既有這樣手段,西方也還去得,去得。你一行幾眾?請至茅舍裏安宿。」三藏道:「多蒙老施主不叱之恩。我一行三眾。」老者道:「那一眾在那裏?」行者指著道:「這老兒眼花,那綠蔭下站的不是?」老兒果然眼花,忽抬頭細看,一見八戒這般嘴臉,就諕得一步一跌,往屋裏亂跑,只叫:「關門,關門,妖怪來了!」行者趕上扯住道:「老兒莫怕,他不是妖怪,是我師弟。」老者戰兢兢的道:「好好好,一個醜似一個的和尚。」八戒上前道:「老官兒,你若以相貌取人,乾淨差了。我們醜自醜,卻都有用。」

那老者正在門前與三個和尚相講,只見那莊南邊有兩個少年人,帶著一個老媽媽、三四個小男女,斂衣赤腳,插秧而回。他看見一匹白馬、一擔行李,都在他家門首喧嘩,不知是甚來歷,都一擁上前問道:「做甚麼的?」八戒調過頭來,把耳朵擺了幾擺,長嘴伸了一伸,嚇得那些人東倒西歪,亂蹡亂跌。慌得那三藏滿口招呼道:「莫怕,莫怕。我們不是歹人,我們是取經的和尚。」那老兒才出了門,攙著媽媽道:「婆婆起來,少要驚恐。這師父是唐朝來的,只是他徒弟臉嘴醜些,卻也面惡人善。帶男女們家去。」那媽媽才扯著老兒,二少年領著兒女進去。

三藏卻坐在他門樓裏竹床之上,埋怨道:「徒弟呀,你兩個相貌既醜,言語又粗,把這一家兒嚇得七損八傷,都替我身造罪哩。」八戒道:「不瞞師父說,老豬自從跟了你,這些時俊了許多哩。若像往常在高老莊時,把嘴朝前一掬,把耳兩頭一擺,常嚇殺二三十人哩。」行者笑道:「獃子不要亂說,把那醜也收拾起些。」三藏道:「你看悟空說的話,相貌是生成的,你教他怎麼收拾?」行者道:「把那個耙子嘴揣在懷裏,莫拿出來﹔把那蒲扇耳貼在後面,不要搖動:這就是收拾了。」那八戒真個把嘴揣了,把耳貼了,拱著頭,立於左右。行者將行李拿入門裏,將白馬拴在樁上。

只見那老兒才引個少年,拿一個板盤兒,托三杯清茶來獻。茶罷,又吩咐辦齋。那少年又拿一張有窟窿無漆水的舊桌,端兩條破頭折腳的凳子,放在天井中,請三眾涼處坐下。三藏方問道:「老施主高姓?」老者道:「在下姓王。」「有幾位令嗣?」道:「有兩個小兒,三個小孫。」三藏道:「恭喜,恭喜。」又問:「年壽幾何?」道:「痴長六十一歲。」行者道:「好,好,好,花甲重逢矣。」三藏復問道:「老施主,始初說西天經難取者,何也?」老者道:「經非難取,只是道中艱澀難行。我們這向西去,只有三十里遠近,有一座山,叫做八百里黃風嶺,那山中多有妖怪。故言難取者,此也。若論此位小長老,說有許多手段,卻也去得。」行者道:「不妨,不妨。有了老孫與我這師弟,任他是甚麼妖怪,不敢惹我。」

正說處,又見兒子拿將飯來,擺在桌上,道聲:「請齋。」三藏就合掌諷起齋經。八戒早已吞了一碗。長老的幾句經還未了,那獃子又吃勾三碗。行者道:「這個?糠的,好道撞著餓鬼了。」那老王倒也知趣,見他吃得快,道:「這個長老,想著實餓了,快添飯來。」那獃子真個食腸大,看他不抬頭,一連就吃有十數碗。三藏、行者俱各吃不上兩碗。獃子不住,便還吃哩。老王道:「倉卒無殽,不敢苦勸,請再進一箸。」三藏、行者俱道:「勾了。」八戒道:「老兒滴答甚麼,誰和你發課,說甚麼五爻六爻?有飯只管添將來就是。」獃子一頓,把他一家子飯都吃得罄盡,還只說才得半飽。卻才收了家火,在那門樓下,安排了竹床板鋪睡下。

次日天曉,行者去背馬,八戒去整擔。老王又教媽媽整治些點心湯水管待,三眾方致謝告行。老者道:「此去倘路間有甚不虞,是必還來茅舍。」行者道:「老兒,莫說哈話。我們出家人不走回頭路。」遂此策馬挑擔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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