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

列传·卷四十四

更新时间:2021-03-04 00:20:01

  臣闻凶邪败国,先代成患;谗竖乱朝,异世齐祸。故赵高矫逼,秦氏用倾;董 卓阶乱,汉祚伊覆。虽哲王宰世,大明照临,未能使其渐弗兴,兹害不作。奸臣王 弘等窃弄威权,兴造祸乱,遂与弟华内外影响,同恶相成,忌害忠贤,图希非望。 故司徒臣羡之、左光禄大夫臣亮横被酷害,并及臣门。虽未知征北将军臣道济存亡, 不容独免。遂遣萧欣、到彦之等轻舟见袭,奸伪之甚,一至于斯。羡之及亮,或宿 德元臣,姻娅皇极,或任总文武,位班三事,道济职惟上将,捍城是司,皆受遇先 朝,栋梁一代。臣昔因时幸,过蒙先眷,内闻政事,外经戎旅,与羡之、亮等同被 齿盼。既经启王基,协济大业,爰自权舆,暨于揖让,诚策虽微,仍见纪录,并蒙 丹书之誓,各受山河之赏,欲使与宋升降,传之无穷。及圣体不预,穆卜无吉,召 臣等四人,同升御床,顾命领遗,委以家国。仰奉成旨,俯竭股肱,忠贞不效,期 之以死。但营阳悖德,自绝于天,社稷之危,忧在托付,不有所废,将焉以兴。乃 远稽殷、汉,用升圣德。

  陛下顺流乘传,不听张武之疑,入邸龙飞,非俟宋昌之议,斯乃主臣相信,天 人合契,九五当阳,化形四海。羡之及亮,内赞皇猷,臣与道济,分翰于外,普天 之下,孰曰不宜。遂蒙宠授,来镇此方,分留弟侄,以侍台省。到任以来,首尾三 载,虽形在远外,心系本朝,事无大小,动皆咨启,八州之政,罔一专辄,尊上之 心,足贯幽显。陛下远述先旨,申以婚姻,大息世休,复蒙引召,是以去年送女遣 兒,阖家俱下,血诚如此,未知所愧。而凶狡无端,妄生衅祸,羡之内诛,臣受外 伐,顾省诸怀,不识何罪?天听遐邈,陈诉靡由。弘等既蒙宠任,得侍左右,自谓 势擅狐鼠,理隔熏掘。又以陛下富于春秋,始览政事,欲冯陵恩幸,窥望国权,亲 从磐歭,规自封殖,不除臣等,罔得专权,所以交结谗慝,成是乱阶。又惟弘等所 构,当以营阳为言,庐陵为罪。又以臣等位高功同,内外胶固。陛下信其厚貌,忘 厥左道,三至下机,能不暂惑。

  伏自寻省,废昏立明,事非为己。庐陵之事,不由傍人,内积萧墙之衅,外行 叔段之罚,既制之有主,臣何预焉。然庐陵为性轻险,悌顺不足,武皇临崩,亦有 口诏,比虽发自营阳,实非国祸。至于羡之、亮等,周旋同体,心腹内外,政欲戮 力皇家,尽忠报主。若令臣等颇欲执权,不专为国,初废营阳,陛下在远,武皇之 子,尚有童幼,拥以号令,谁敢非之。而溯流三千,虚馆三月,奉迎銮驾,以遵下 武,血心若斯,易为可鉴。

  且臣等奉事先朝,十有七年,并居显要,世称恭谨,不图一旦致兹衅罚。夫周 公大贤,尚有流言之谤,伯奇至孝,不免谮诉之祸。慈父非无情于仁子,明君岂有 志于贞臣。奸遘所移,势回山岳,况乃精诚微浅,而望求信者哉!《诗》不云乎: “谗人罔极,交乱四国。恺悌君子,无信谗言。”陛下躬览篇籍,研核是非,衅兆 之萌,宜应深察。臣窃惧王室小有皇甫之患,大有阎乐之祸,夙夜殷忧,若无首领。 夫周道浸微,桓、文称伐,君侧乱国,赵鞅入诛。况今凶祸滔天,辰极危逼,台辅 孥戮,岳牧倾陷。臣才非绛侯,安汉是职,人愧博陆,厕奉遗旨。国难既深,家痛 亦切。辄简徒缮甲,军次巴陵,萧欣窘慑,望风奔迸。臣诚短劣,在国忘身,仰凭 社稷之灵,俯厉义勇之气,将长驱电扫,直入石头,枭翦元凶,诛夷首恶,吊二公 之冤魂,写私门之祸痛。然后分归司寇,甘赴鼎镬,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伏惟陛下德合乾元,道侔玄极,鉴凶祸之无端,察贞亮之有本,回日月之照, 发霜电之威,枭四凶于庙庭,悬三监于绛阙,申二台之匪辜,明两蕃之无罪,上谢 祖宗,下告百姓,遣一乘之使,赐咫尺之书,臣便勒众旋旗,还保所任。须次近路, 寻复表闻。

  初,晦与徐羡之、傅亮谋为自全之计,晦据上流,而檀道济镇广陵,各有强兵, 以制持朝廷;羡之、亮于中秉权,可得持久。及太祖将行诛,王华之徒咸云:“道 济不可信。”太祖曰:“道济止于胁从,本非事主。杀害之事,又所不关。吾召而 问之,必异。”于是诏道济入朝,授之以众,委之西讨。晦闻羡之等死,谓道济必 不独全,及闻率众来上,惶惧无计。

  道济既至,与彦之军合,牵舰缘岸。晦始见舰数不多,轻之,不即出战。至晚, 因风帆上,前后连咽,西人离阻,无复斗心。台军至忌置洲尾,列舰过江,晦大军 一时溃散。晦夜出,投巴陵,得小船还江陵。初,雍州刺史刘粹遣弟竟陵太守道济 与台军主沈敞之袭江陵,至沙桥,周超率万余人与战,大破之。俄而晦败问至。晦 至江陵,无它处分,唯愧谢周超而已。超其夜舍军单舸诣到彦之降。众散略尽,乃 携其弟遁、兄子世基等七骑北走。遁肥壮不能骑马,晦每待之,行不得速。至安陆 延头,为戍主光顺之所执。顺之,晦故吏也。槛送京师,于路作《悲人道》,其词 曰:

  悲人道兮,悲人道之实难。哀人道之多险,伤人道之寡安。懿华宗之冠胄,固 清流而远源。树文德于庭户,立操学于衡门。应积善之余祐,当履福之所延。何小 子之凶放,实招祸而作愆。值革变之大运,遭一顾于圣皇。参谋猷于创物,赞帝制 于宏纲。出治戎于禁卫,入关言于帷房。分河山之珪组,继文武之龟章。禀顾命于 西殿,受遗寄于御床。伊懦劣其无节,实怀此而不忘。荷隆遇于先主,欲报之于后 王。忧托付之无效,惧愧言于存亡。谓继体其嗣业,能增辉于前光。居遏密之未几, 越礼度而湎荒。普天壤而殒气,必社稷之沦丧。矧吾侪之体国,实启处而匪遑。藉 亿兆之一志,固昏极而明彰。谅主尊而民晏,信卜祚之无疆。国既危而重构,家已 衰而载昌。获扶顾而休否,冀世道之方康。

  朝褒功以疏爵,祗命服于西蕃。奏箫管之嘈赞,拥硃旄之赫煌。临八方以作 镇,响文武之桓桓。厉薄弱以为政,实忘食于日旰。岂申甫之敢慕,庶惟宋之屏翰。 甫逾历其三稔,实周回其未再。岂有虑于内囗囗囗囗其云裁。痛夹辅之二宰,并加 辟而靡贷。哀弱息之从祸,悲发中而心痗。

  伊荆汉之良彦,逮文武之子民。见忠贞而弗亮,睹理屈而莫申。皆义概而同愤, 咸荷戈而竞臻。浮舳舻之弈弈,陈车骑之辚辚。观人和与师整,谓兹兵其谁陈。庶 亡魂之雪怨,反泾、渭于彝伦。齐轻舟于江曲,殄锐敌其皆湮。勒陆徒于白水,寇 无反于只轮。气有捷而益壮,威既肃而弥振。嗟时哉之不与,迕风雨以逾旬。我谋 战而不克,彼继奔其蹑尘。乏智勇之奇正,忽孟明而是遵。苟成败其有数,岂怨天 而尤人。恨矢石之未竭,遂摧师而覆陈。诚得丧之所遭,固当之其无吝。痛同怀之 弱子,横遭罹之殃衅。智未穷而事倾,力未极而莫振。誓同尽于锋镝,我怯力而愆 信。愍弟侄之何辜,实吾咎之所婴。谓九夷其可处,思致免以全生。嗟性命之难遂, 乃窘纟世于边亭。亦何忤于天地,备艰危而是丁。

  我闻之于昔诰,功弥高而身蹙。霍芒刺而幸免,卒倾宗而灭族。周叹贵于狱吏, 终下蕃而靡鞠。虽明德之大贤,亦不免于残戮,怀今惮而忍人,忘向惠而莫复。绩 无赏而震主,将何方以自牧。非砏石之圆照,孰违祸以取福,著殷鉴于自古,岂独 叹于季叔。能安亲而扬名,谅见称于先哲。保归全而终孝,伤在余而皆缺。辱历世 之平素,忽盛满而倾灭。惟烝尝与洒扫,痛一朝而永绝。问其谁而为之,实孤人之 险戾。罪有逾于丘山,虽万死其何雪。

  羁角偃兮衡闾,亲朋交兮平义。虽履尚兮不一,隆分好兮情寄。俱惮耕兮从禄, 睹世道兮艰诐。规志局兮功名,每谓之兮为易。今定谥兮阖棺,惭明智兮昔议。虽 待尽兮为耻,嗟厚颜兮靡置。长揖兮数子,谢尔兮明智。百龄兮浮促,终焉兮斟克。 卧尽兮斧斤,理命兮同得。世安彼兮非此,岂晓分兮辨惑。御庄生之达言,请承风 以为则。

  周超既降,到彦之以参府事,刘粹遣参军沈敞之告彦之沙桥之败,事由周超, 彦之乃执之。先系爵等,犹未即戮,于是与晦、遁、兄子世基、世猷及同党孔延 秀、周超、贺愔、窦应期、蒋虔、严千斯等并伏诛。世基,绚之子也,有才气。临 死为连句诗曰:“伟哉横海鳞,壮矣垂天翼。一旦失风水,翻为蝼蚁食。”晦续之 曰:“功遂侔昔人,保退无智力。既涉太行险,斯路信难陟。”晦死时,年三十七。 庾登之、殷道鸾、何承天并皆原免。

  初,河东人商玄石为晦参军,晦为逆,玄石密欲推西人庾田夫及到彦之从弟为 主,田夫等不敢许。知玄石独谋不立,遂为晦领幢。事既平,恨本心之不遂,投水 死。太祖嘉之,以其子怀福为衡阳王义季右军参军督护。晦走,左右皆弃之,唯有 延陵盖追随不舍。太祖嘉之,后以盖为长沙王义欣镇军功曹督护。

  史臣曰:谢晦坐玺封违谬,遂免侍中,斯有以见高祖之识治,宰臣之称职也。 夫孥戮所施,事行重衅,左黜或用,义止轻愆。轻愆,物之所轻;重衅,人之所重。 故斧钺希行于世,徽简日用于朝,虽贵臣细故,不以任隆弛法,至乎下肃上尊,用 此道也。自太祖临务,兹典稍违,网以疏行,法为恩息,妨德害美,抑此之由。降 及大明,倾诐愈甚,自非讦窃深私,陵犯密讳,则左降之科,不行于权戚。若有身 触盛旨,衅非国刑,免书裁至,吊客固望其门矣。由是律无恆条,上多弛行,纲维 不举,而网目随之。所以吉人防著在微,慎大由小,盖为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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