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书

列传·卷十

更新时间:2021-03-03 20:20:05

  长宁王俨,勇长子也。诞乳之初,以报高祖,高祖曰:“此即皇太孙,何乃生 不得地?”云定兴奏曰:“天生龙种,所以因云而出。”时人以为敏对。六岁,封 长宁郡王。勇败,亦坐废黜。上表乞宿卫,辞情哀切,高祖览而悯焉。杨素进曰: “伏愿圣心同于螫手,不宜复留意。”炀帝践极,俨常从行,卒于道,实鸩之也。 诸弟分徙岭外,仍敕在所皆杀焉。

  秦孝王俊,字阿祗,高祖第三子也。开皇元年立为秦王。二年春,拜上柱国、 河南道行台尚书令、洛州刺史,时年十二。加右武卫大将军,领关东兵。三年,迁 秦州总管。陇右诸州尽隶焉。俊仁恕慈爱,崇敬佛道,请为沙门,上不许。六年, 迁山南道行台尚书令。伐陈之役,以为山南道行军元帅,督三十总管,水陆十余万, 屯汉口,为上流节度。陈将周罗、荀法尚等,以劲兵数万屯鹦鹉洲,总管崔弘度 请击之。俊虑杀伤,不许。罗亦相率而降。于是遣使奉章诣阙,垂泣谓使者曰: “谬当推毂,愧无尺寸之功,以此多惭耳。”上闻而善之。授扬州总管四十四州诸 军事,镇广陵。岁余,转并州总管二十四州诸军事。初颇有令问,高祖闻而大悦, 下书奖励焉。其后俊渐奢侈,违犯制度,出钱求息,民吏苦之。上遣使按其事,与 相连坐者百余人。俊犹不悛,于是盛治宫室,穷极侈丽。俊有巧思,每亲运斤斧, 工巧之器,饰以珠玉。为妃作七宝】,又为水殿,香涂粉壁,玉砌金阶。梁柱楣 栋之间,周以明镜,间以宝珠,极荣饰之美。每与宾客妓女弦歌于其上。俊颇好内, 妃崔氏性妒,甚不平之,遂于瓜中进毒。俊由是遇疾,征还京师。上以其奢纵,免 官,以王就第。左武卫将军刘升谏曰:“秦王非有他过,但费官物营舍而已。臣 谓可容。”上曰:“法不可违。”升固谏,上忿然作色,升乃止。其后杨素复进谏 曰:“秦王之过,不应至此,愿陛下详之。”上曰:“我是五兒之父,若如公意, 何不别制天子兒律?以周公之为人,尚诛管、蔡,我诚不及周公远矣,安能亏法乎?” 卒不许。

  俊疾笃,未能起,遣使奉表陈谢。上谓其使曰:“我戮力关塞,创兹大业,作 训垂范,庶臣下守之而不失。汝为吾子,而欲败之,不知何以责汝!”俊惭怖,疾 甚。大都督皇甫统上表,请复王官,不许。岁余,以疾笃,复拜上柱国。二十年六 月,薨于秦邸。上哭之数声而已。俊所为侈丽之物,悉命焚之。敕送终之具,务从 俭约,以为后法也。王府僚佐请立碑,上曰:“欲求名,一卷史书足矣,何用碑为? 若子孙不能保家,徒与人作镇石耳。”

  妃崔氏以毒王之故,下诏废绝,赐死于其家。子浩,崔氏所生也。庶子曰湛。 群臣议曰:“《春秋》之义,母以子贵,子以母贵。贵既如此,罪则可知。故汉时 栗姬有罪,其子便废,郭后被废,其子斯黜。大既然矣,小亦宜同。今秦王二子, 母皆罪废,不合承嗣。”于是以秦国官为丧主。俊长女永丰公主,年十二,遭父忧, 哀慕尽礼,免丧,遂绝鱼肉。每至忌日,辄流涕不食。有开府王延者,性忠厚,领 亲信兵十余年,俊甚礼之。及俊有疾,延恆在閤下,衣不解带。俊薨,勺饮不入口 者数日,羸顿骨立。上闻而悯之,赐以御药,授骠骑将军,典宿卫。俊葬之日,延 号恸而绝。上嗟异之,令通事舍人吊祭焉。诏葬延于俊墓侧。

  炀帝即位,立浩为秦王,以奉孝王嗣。封湛为济北侯。后以浩为河阳都尉。杨 玄感作逆之际,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勒兵讨之。至河阳,修启于浩,浩复诣述营, 兵相往复。有司劾浩,以诸侯交通内臣,竟坐废免。宇文化及杀逆之始,立浩为帝。 化及败于黎阳,北走魏县,自僭伪号,因而害之。湛骁果,有胆烈。大业初,为荥 阳太守,坐浩免,亦为化及所害。

  庶人秀,高祖第四子也。开皇元年,立为越王。未几,徙封于蜀,拜柱国、益 州刺史、总管,二十四州诸军事。二年,进位上柱国、西南道行台尚书令,本官如 故。岁余而罢。十二年,又为内史令、右领军大将军。寻复出镇于蜀。

  秀有胆气,容貌瑰伟,美须髯,多武艺,甚为朝臣所惮。上每谓献皇后曰: “秀必以恶终。我在当无虑,至兄弟必反。”兵部侍郎元衡使于蜀,秀深结于衡, 以左右为请。既还京师,请益左右,上不许。大将军刘哙之讨西爨也,高祖令上开 府杨武通将兵继进。秀使嬖人万智光为武通行军司马,上以秀任非其人,谴责之。 因谓群臣曰:“坏我法者,必在子孙乎?譬如猛兽,物不能害,反为毛间虫所损食 耳。”于是遂分秀所统。

  秀渐奢侈,违犯制度,车马被服,拟于天子。及太子勇以谗毁废,晋王广为皇 太子,秀意甚不平。皇太子恐秀终为后变,阴令杨素求其罪而谮之。仁寿二年,征 还京师,上见,不与语。明日,使使切让之。秀谢曰:“忝荷国恩,出临籓岳,不 能奉法,罪当万死。”皇太子及诸王流涕庭谢。上曰:“顷者秦王糜费财物,我以 父道训之。今秀蠹害生民,当以君道绳之。”于是付执法者。开府庆整谏曰:“庶 人勇既废,秦王已薨,陛下兒子无多,何至如是?然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责,恐 不自全。”上大怒,欲断其舌。因谓群臣曰:“当斩秀于市,以谢百姓。”乃令杨 素、苏威、牛弘、柳述、赵绰等推治之。太子阴作偶人,书上及汉王姓字,缚手钉 心,令人埋之华山下,令杨素发之。又作檄文曰:“逆臣贼子,专弄威柄,陛下唯 守虚器,一无所知。”陈甲兵之盛,云“指期问罪”。置秀集中,因以闻奏。上曰: “天下宁有是耶!”于是废为庶人,幽内侍省,不得与妻子相见,令给獠婢二人驱 使。与相连坐者百余人。

  秀既幽逼,愤懑不知所为,乃上表曰:“臣以多幸,联庆皇枝,蒙天慈鞠养, 九岁荣贵,唯知富乐,未尝忧惧。轻恣愚心,陷兹刑网,负深山岳,甘心九泉。不 谓天恩尚假余漏,至如今者,方知愚心不可纵,国法不可犯,抚膺念咎,自新莫及。 犹望分身竭命,少答慈造,但以灵祗不祜,福禄消尽,夫妇抱思,不相胜致。只恐 长辞明世,永归泉壤,伏愿慈恩,赐垂矜愍,残息未尽之间,希与爪子相见。请赐 一穴,令骸骨有所。”爪子即其爱子也。上因下诏数其罪曰:

  汝地居臣子,情兼家国,庸、蜀要重,委以镇之。汝乃干纪乱常,怀恶乐祸, 辟睨二宫,伫迟灾衅,容纳不逞,结构异端。我有不和,汝便觇候,望我不起, 便有异心。皇太子汝兄也,次当建立,汝假托妖言,乃云不终其位。妄称鬼怪,又 道不得入宫,自言骨相非人臣,德业堪承重器,妄道清城出圣,欲以己当之,诈称 益州龙见,托言吉兆。重述木易之姓,更治成都之宫;妄说禾乃之名,以当八千之 运。横生京师妖异,以证父兄之灾;妄造蜀地徵祥,以符己身之箓。汝岂不欲得国 家恶也,天下乱也,辄造白玉之廷,又为白羽之箭,文物服饰,岂似有君,鸠集 左道,符书厌镇。汉王于汝,亲则弟也,乃画其形像,书其姓名,缚手钉心,枷锁 杻械。仍云请西岳华山慈父圣母神兵九亿万骑,收杨谅魂神,闭在华山下,勿令散 荡。我之于汝,亲则父也,复云请西岳华山慈父呈母,赐为开化杨坚夫妻,回心欢 喜。又画我形像,缚手撮头,仍云请西岳神兵收杨坚魂神。如此形状,我今不知杨 谅、杨坚是汝何亲也?苞藏凶慝,图谋不轨,逆臣之迹也;希父之灾,以为身幸, 贼子之心也;怀非分之望,肆毒心于兄,悖弟之行也;嫉妒于弟,无恶不为,无孔 怀之情也;违犯制度,坏乱之极也;多杀不幸,豺狼之暴也;剥削民庶,酷虐之甚 也;唯求财货,市井之业也;专事妖邪,顽嚣之性也;弗克负荷,不材之器也。凡 此十者,灭天理,逆人伦,汝皆为之,不祥之甚也,欲免祸患,长守富贵,其可得 乎!

  后复听与其子同处。

  炀帝即位,禁锢如初。宇文化及之弑逆也,欲立秀为帝,群议不许。于是害之, 并其诸子。

  庶人谅,字德章,一名杰,开皇元年,立为汉王。十二年,为雍州牧,加上柱 国、右卫大将军。岁余,转左卫大将军。十七年,出为并州总管,上幸温汤而送之。 自山以东,至于沧海,南拒黄河,五十二州尽隶焉。特许以便宜,不拘律令。十八 年,起辽东之役,以谅为行军元帅,率众至辽水,遇疾疫,不利而还。十九年,突 厥犯塞,以谅为行军元帅,竟不临戎。高祖甚宠爱之。谅自以所居天下精兵处,以 太子谗废,居常怏怏,阴有异图。遂讽高祖云:“突厥方强,太原即为重镇,宜修 武备。”高祖从之。于是大发工役,缮治器械,贮纳于并州。招佣亡命,左右私人, 殆将数万。王頍者,梁将王僧辩之子也,少倜傥,有奇略,为谅咨议参军。萧摩诃 者,陈氏旧将。二人俱不得志,每郁郁思乱,并为谅所亲善。

  及蜀王以罪废,谅愈不自安。会高祖崩,征之不赴,遂发兵反。总管司马皇甫 诞切谏,谅怒,收击之。王頍说谅曰:“王所部将吏家属,尽在关西,若用此等, 即宜长驱深入,直据京都,所谓疾雷不及掩耳。若但欲割据旧齐之地,宜任东人。” 谅不能专定,乃兼用二策,唱言曰:“杨素反,将诛之。”闻喜人总管府兵曹裴文 安说谅曰:“井陉以西,是王掌握之内,山东士马,亦为我有,宜悉发之。分遣羸 兵,屯守要路,仍令随方略地。率其精锐,直入蒲津。文安请为前锋,王以大军继 后,风行电击,顿于霸上,咸阳以东可指麾而定。京师震扰,兵不暇集,上下相疑, 群情离骇,我即陈兵号令,谁敢不从,旬日之间,事可定矣。”谅大悦。于是遣所 署大将军余公理出太谷,以趣河阳。大将军綦良出滏口,以趣黎阳。大将军刘建出 井陉,以略燕赵。柱国乔钟葵出雁门。署文安为柱国,纥单贵、王聃、大将军茹茹 天保、侯莫陈惠直指京师。未至蒲津百余里,谅忽改图,令纥单贵断河桥,守蒲州, 而召文安。文安至曰:“兵机诡速,本欲出其不意。王既不行,文安又退,使彼计 成,大事去矣。”谅不对。以王聃为蒲州刺史,裴文安为晋州,薛粹为绛州,梁菩 萨为潞州,韦道正为韩州,张伯英为泽州。炀帝遣杨素率骑五千,袭王聃、纥单贵 于蒲州,破之。于是率步骑四万趣太原。谅使赵子开守高壁,杨素击走之。谅大惧, 拒素于蒿泽。属天大雨,谅欲旋师,王頍谏曰:“杨素悬军,士马疲弊,王以锐卒 亲戎击之,其势必举。今见敌而还,示人以怯,阻战士之心,益西军之气,愿王必 勿还也。”谅不从,退守清源。素进击之,谅勒兵与官军大战,死者万八千人。谅 退保并州,杨素进兵围之。谅穷蹙,降于素。百僚奏谅罪当死,帝曰:“终鲜兄弟, 情不忍言,欲屈法恕谅一死。”于是除名为民,绝其属籍,竟以幽死。子颢,因而 禁锢,宇文化及弑逆之际,遇害。

  史臣曰:高祖之子五人,莫有终其天命,异哉!房陵资于骨肉之亲,笃以君臣 之义,经纶缔构,契阔夷险,抚军监国,凡二十年,虽三善未称,而视膳无阙。恩 宠既变,谗言间之,顾复之慈,顿隔于人理,父子之道,遂灭于天性。隋室将亡之 效,众庶皆知之矣。《慎子》有言曰:“一兔走街,百人逐之,积兔于市,过者不 顾。”岂有无欲哉?分定故也。房陵分定久矣,高祖一朝易之,开逆乱之源,长觊 觎之望。又维城肇建,崇其威重,恃宠而骄,厚自封植,进之既逾制,退之不以道。 俊以忧卒,实此之由。俄属天步方艰,谗人已胜,尺布斗粟,莫肯相容。秀窥岷蜀 之阻,谅起晋阳之甲,成兹乱常之衅,盖亦有以动之也。《棠棣》之诗徒赋,有鼻 之封无期,或幽囚于囹圄,或颠殒于鸩毒。本根既绝,枝叶毕剪,十有余年,宗社 沦陷。自古废嫡立庶,覆族倾宗者多矣,考其乱亡之祸,未若有隋之酷。《诗》曰: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后之有国有家者,可不深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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