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只道宋四公,來收他。那老儿說道:“老漢是宋公點茶的,恰才把碗去買粥的,正是宋四公。”眾人見說,吃了一惊,歎口气道:“真個是好手,我們看不仔細,卻被他瞞過了。”只得出門去赶,那里赶得著?眾做公的只得四散,分頭各去,挨查緝獲,不在話下。
原來眾人吃茶時,宋四公在里面,听得是東京人聲音,悄地打一望,又像個干辦公事的模樣,心上有些疑惑,故意叫罵埋怨。卻把點茶老儿的儿子衣服,打換穿著,低著頭,只做買粥,走將出來,因此眾人不疑。
卻說宋四公出得門來,自思量道:“我如今卻是去那里好?
我有個師弟,是平江府人,姓趙名正。曾得他信道,如今在謨縣。我不如去投奔他家也罷。”宋四公便改換色服,妝做一個獄家院子打扮,把一把扇子遮著臉,假做瞎眼,一路上慢騰騰地,取路要來謨縣。來到謨縣前,見個小酒店,但見:云拂煙籠錦旆揚,太平時節日舒長。
能添壯士英雄膽,會解佳人愁悶腸。
三尺曉垂楊柳岸,一竿斜刺杏花傍。
男儿未遂平生志,且樂高歌入醉鄉。
宋四公覺得肚中饑餒,入那酒店去,買些個酒吃。酒保安排將酒來,宋四公吃了三兩杯酒。只見一個精精致致的后生,走入酒店來。看那人時,卻是如何打扮:磚頂背系帶頭巾,皂羅文武帶背儿,下面寬口褲,側面絲鞋。
叫道:“公公拜揖。”宋四公抬頭看時,不是別人,便是他師弟趙正。宋四公人面前,不敢師父師弟廝叫,只道:“官人少坐。”趙正和宋四公敘了間闊就坐,教酒保添只盞來篩酒。吃了一杯,趙正卻低低地問道:“師父一向疏闊?”宋四公道:“二哥,几時有道路也沒?”趙正道:“是道路卻也自有,都只把來風花雪月使了。聞知師父入東京去得拳道路。”宋四公道:“也沒甚么,只有得個四五万錢。”又問趙正道:“二哥,你如今那里去?”趙正道:“師父,我要上東京閒走一遭,一道賞玩則個,歸平江府去做話說。”宋四公道:“二哥,你去不得。”
趙正道:“我如何上東京不得?”宋四公道:“有三件事,你去不得。第一,你是浙右人,不知東京事,行院少有認得你的,你去投奔阿誰?第二,東京百八十里羅城,喚做‘臥牛城’。
我們只是草寇,常言:‘草入牛口,其命不久。’第三,是東京有五千個眼明手快做公的人,有三都捉事使臣。”趙正道:“這三件事都不妨。師父你只放心,趙正也不到得胡亂吃輸。”
宋四公道:“二哥,你不信我口,要去東京時,我覓得禁魂張員外的一包儿細軟,我將歸客店里去,安在頭邊,枕著頭。你覓得我的時,你便去上東京。”趙正道:“師父,恁地時不妨。”
兩個說罷,宋四公還了酒錢,將著趙正歸客店里。店小二見宋四公將著一個官人歸來,唱了喏。趙正同宋四公入房里走一遭,道了“宋置”,趙正自去。當下天色晚,如何見得:暮煙迷遠岫,薄霧卷晴空。群星共皓月爭光,遠水与山光斗碧。深林古寺,數聲鐘韻悠揚;曲岸小舟,几點漁燈明滅。枝上子規啼夜月,花間粉蝶宿芳叢。
宋四公見天色晚,自思量道:“趙正這漢手高。我做他師父,若還真個吃他覓了這般細軟,好吃人笑,不如早睡。”宋四公卻待要睡,又怕吃趙正來后如何,且只把一包細軟安放頭邊,就床上掩臥。只听得屋梁上知知茲茲地叫,宋四公道:“作怪!
未曾起更,老鼠便出來打鬧人。”仰面向梁上看時,脫些個屋塵下來,宋四公打兩個噴涕。少時老鼠卻不則聲,只听得兩個貓儿,乜凹乜凹地廝咬了叫,溜些尿下來,正滴在宋四公口里,好臊臭!宋四公漸覺困倦,一覺睡去。
到明日天曉起來,頭邊不見了細軟包儿。正在那里沒擺撥,只見店小二來說道:“公公,昨夜同公公來的官人來相見。”
宋四公出來看時,卻是趙正。相揖罷,請他入房里,去關上房門。趙正從怀里取出一個包儿,納還師父。宋四公道:“二哥,我問你則個,壁落共門都不曾動,你卻是從那里來,討了我的包儿?”趙正道:“實瞞不得師父,房里床面前一帶黑油紙檻窗,把那學書紙糊著。吃我先在屋上,學一和老鼠,脫下來屋塵,便是我的作怪藥,撒在你眼里鼻里,教你打几個噴涕;后面貓尿,便是我的尿。”宋四公道:“畜生,你好沒道理!”趙正道:“是吃我盤到你房門前,揭起學書紙,把小鋸儿鋸將兩條窗柵下來;我便挨身而入,到你床邊,偷了包儿。再盤出窗外去,把窗柵再接住,把小釘儿釘著,再把學書紙糊了,恁地便沒蹤跡。”宋四公道:“好,好!你使得,也未是你會處。你還今夜再覓得我這包儿,我便道你會。”趙正道:“不妨,容易的事。”趙正把包儿還了宋四公道:“師父,我且歸去,明日再會。”漾了手自去。
宋四公口里不說,肚里思量道:“趙正手高似我,這番又吃他覓了包儿,越不好看,不如安排走休!”宋四公便叫將店小二來說道:“店二哥,我如今要行。二百錢在這里,煩你買一百錢爊肉,多討椒鹽,買五十錢蒸餅,剩五十錢,与你買碗酒吃。”店小二謝了公公,便去謨縣前買了爊肉和蒸餅。卻待回來,离客店十來家,有個茶坊里,一個官人叫道:“店二哥,那里去?”店二哥抬頭看時,便是和宋四公相識的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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