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日,有番使齎國書到。朝廷差使命急宣賀內翰陪接番使,在館驛安下。次日,閤門舍人接得番使國書一道。玄宗敕宣翰林學士拆開番書,全然不識一字,拜伏金階,啟奏:
「此書皆是鳥獸之跡,臣等學識淺短,不識一字。」天子聞奏,將與南省試官楊國忠開讀。楊國忠開看,雙目如盲,亦不曉得。天子宣問滿朝文武,並無一人曉得,不知書上有何吉凶言語。龍顏大怒,喝罵朝臣:「枉有許多文武,並無一個飽學之士,與朕分憂。此書識不得,將何回答,發落番使?卻被番邦笑恥,欺侮南朝,必動干戈,來侵邊界,如之奈何!敕限三日,若無人識此番書,一概停俸﹔六日無人,一概停職﹔
九日無人,一概問罪。別選賢良,共扶社稷。」聖旨一出,諸官默默無言,再無一個敢奏。天子轉添煩惱。
賀內翰朝散回家,將此事述於李白。白微微冷笑:「可惜我李某去年不曾及第為官,不得與天子分憂。」賀內翰大驚道:
「想必賢弟博學多能,辨識番書,下官當駕前保奏。」次日,賀知章入朝,越班奏道:「臣啟陛下:臣家有一秀才,姓李名白,博學多能。要辨番書,非此人不可。」天子准奏,即遣使命齎詔,前去內翰宅中宣取李白。李白告天使道:「臣乃遠方布衣,無才無識。今朝中有許多官僚,都是飽學之儒,何必問及草莽?臣不敢奉詔,恐得罪於朝貴。」說這句「恐得罪於朝貴」,隱隱刺著楊、高二人。使命回奏,天子便問賀知章:「李白不肯奉詔,其意云何?」知章奏道:「臣知李白文章蓋世,學問驚人。只為去年試場中,被試官屈批了卷子,羞搶出門,今日教他白衣入朝,有愧於心。乞陛下賜以恩典,遣一位大臣再往,必然奉詔。」玄宗道:「依卿所奏。欽賜李白進士及第,著紫袍金帶,紗帽象簡見駕。就煩卿自往迎取,卿不可辭!」
賀知章領旨回家,請李白開讀,備述天子惓惓求賢之意。李白穿了御賜袍服,望闕拜謝,遂騎馬隨賀內翰入朝。
玄宗於御座專待李白。李白至金階拜舞,山呼謝恩,躬自而立。天子一見李白,如貧得寶,如暗得燈,如饑得食,如旱得雲,開金口,動玉音,道:「今有番國齎書,無人能曉,特宣卿至,為朕分憂。」白躬身奏道:「臣因學淺,被太師批卷不中,高太尉將臣推搶出門。今有番書,何不令試官回答?
卻乃久滯番官在此!臣是批黜秀才,不能稱試官之意,怎能稱皇上之意?」天子道:「朕自知卿,卿其勿辭!」遂命侍臣捧番書賜李白觀看。李白看了一遍,微微冷笑,對御座前將唐音譯出,宣讀如流。番書云:
渤海國大可毒書達唐朝官家:自你占瞭高麗,與俺國逼近,邊兵屢屢侵犯吾界,想出自官家之意。俺如今不可耐者,差官來講,可將高麗一百七十六城,讓與俺國。俺有好物事相送:太白山之菟,南海之昆布,柵城之鼓,扶余之鹿,■頡之豕,率賓之馬,沃州之綿,滹沱河之鯽,九都之李,樂游之梨:你官家都有分。若還不肯,俺起兵來廝殺,且看那家勝敗!
眾官聽得讀罷番書,不覺失驚,面面相覷,盡稱「難得」。天子聽了番書,龍顏不悅。沉吟良久,方問兩班文武:
「今被番家要興兵搶占高麗,有何策可以應敵?」兩班文武,如泥塑木雕,無人敢應。賀知章啟奏道:「自太宗皇帝三征高麗,不知殺了多少生靈,不能取勝,府庫為之虛耗。天幸蓋蘇文死了,其子男生兄弟爭權,為我嚮導。高宗皇帝遣老將李勣、薛仁貴統百萬雄兵,大小百戰,方才殄滅。今承平日久,無將無兵,倘干戈復動,難保必勝。兵連禍結,不知何時而止?
願吾皇聖鑒!」天子道:「似此如何回答他?」知章道:「陛下試問李白,必然善於辭命。」天子乃召白問之。李白奏道:
「臣啟陛下:此事不勞聖慮,來日宣番使入朝,臣當面回答番書,與他一般字跡。書中言語,羞辱番家,須要番國可毒拱手來降。」天子問:「可毒何人也?」李白奏道:「渤海風俗,稱其王曰可毒。猶回紇稱可汗、吐番稱贊普、六詔稱詔、訶陵稱悉莫威,各從其俗。」天子見其應對不窮,聖心大悅,即日拜為翰林學士。遂設宴於金鑾殿,宮商迭奏,琴瑟喧闐,嬪妃進酒,采女傳杯。御音傳示:「李卿可開懷暢飲,休拘禮法。」
李白儘量而飲,不覺酒濃身軟。天子令內官扶於殿側安寢。
次日五鼓,天子升殿。
淨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
李白宿醒猶未醒,內官催促進朝。百官朝見已畢,天子召李白上殿,見其面尚帶酒容,兩眼兀自有朦朧之意。天子吩咐內侍,教御廚中造三分醒酒酸魚羹來。須臾,內侍將金盤捧到魚羹一碗。天子見羹氣太熱,御手取牙著調之良久,賜與李學士。李白跪而食之,頓覺爽快。是時,百官見天子恩幸李白,且驚且喜:驚者怪其破格,喜者喜得人。惟楊國忠、高力士愀然有不樂之色。
聖旨宣番使入朝,番使山呼。見聖已畢,李白紫衣紗帽,飄飄然有神仙凌雲之態,手捧番書立於左側柱下,朗聲而讀,一字無差,番使大駭。李白道:「小邦失禮,聖上洪度如天,置而不較﹔有詔批答,汝宜靜聽!」番官戰戰兢兢,跪於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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