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郗公那日別過宗坦,在寓無聊,至晚來與僧官下象棋消遣。僧官因問道:「古人有下象棋的詩麼?」郗公笑道:
「象棋尚未見有詩。我明日面試宗生,便以此為題,教他做首來看。」僧官聞言,連忙使人報與宗坦知道。次日宗坦具帖來拜郗公。郗公設酌留飲。飲酒中間說道:「昨偶與雲師對弈,欲作象棋詩一首,敢煩大筆即席一揮何如?」宗坦欣然領諾。
郗公教取文房四寶來。宗坦更不謙讓,援筆寫道:
竹院閒房晝未闌,坐觀兩將各登壇。
關河咫尺雌雄判,壁壘須臾進退難。
車馬幾能常拒守,軍兵轉盼已摧殘。
古來征戰千年事,可作揪枰一局看。
宗坦寫畢,郗公接來看時,只見詩中「壁」字誤寫「璧」字,「摧」字誤寫「推」字,「枰」字誤寫「秤」字。便道:「尊制甚妙。不但詠棋,更得禪門虛空之旨,正切與雲師對奕意。但詩中寫錯幾字,卻是為何?」宗坦跼蹐道:「晚生醉筆潦草,故致有誤。」郗公道:「老夫今早也胡亂賦得一首《滿江紅》詞在此請教。」說罷,取出詞箋,遞與宗坦觀看。詞曰:
營列東西,河分南北,兩家勢力相當。各施籌策,誰短又誰長。一樣排成隊伍,盡著你,嚴守邊疆。不旋踵,車馳馬驟,飛炮下長江。逾溝兵更勇,橫衝直搗,步步爭強。看雌雄頓決,轉眼興亡。
彼此相持既畢,殘枰在,松影臨窗。思今古,千場戰鬥,彷彿局中忙。
當下宗坦接詞在手,點頭吟詠,卻把長短句再讀不連牽,又念差了其中幾個字,乃佯推酒醉,對郗公道:「晚生醉了,尊作容袖歸細讀。」言罷,便把詞箋袖著,辭別去了。郗公對僧官道:「前見尊扇上宗生所寫草書甚妙,今日楷書卻甚不濟,與扇上筆跡不同,又多寫了別字。及把拙作與他看,又念出幾個別字來。恐這詩不是他做的。」僧官道:「或者是酒醉之故。」郗公搖頭道:「縱使酒醉,何至便別字連片。」當時有篇文字,誚那寫別字、念別字的可笑處:
先生口授,訛以傳訛。聲音相類,別字遂多。
「也應」則有「野鷹」之差錯,「奇峰」則有「奇風」之揣摹。若乃謄寫之間,又見筆畫之失。「鳥」、「焉」莫辨,「根」、「銀」不白。非訛於聲,乃謬於跡。尤可怪者,字跡本同,疑一作兩,分之不通。
「鞶」為「般」、「革」,「暴」為「曰」、「恭」。斯皆手彔之混淆,更聞口誦之奇絕。不知「毋」之當作「無」,不知「說」之或作「悅」。「樂」、「樂」罔分,「惡」、「惡」無別。非但「闋」之讀「葵」,豈徒「臘」之讀「獵」。至於句不能斷,愈使聽者難堪。既聞「特其柄」之絕倒,又聞「古其風」之笑談。或添五以成六,或減四以為三。顛倒若斯,尚不自覺。
招彼村童,妄居塾學。止可欺負販之小兒,奈何向班門而冒托!
看官你道宗坦這兩首詩都是那個做的?原來就是那福建閩縣少年舉人何嗣薪做的。那何嗣薪表字克傳,幼有神童之名,十六歲便舉孝廉隨丁了。艱到十九歲春間服滿,薄游臨安,要尋個幽僻寓所讀書靜養,以待來年大比。不肯在寺院中安歇,怕有賓朋酬酢,卻被宗坦接著,留在家中作寓。論起宗坦年紀,倒長何嗣薪一歲,只因見他是個有名舉人,遂拜他為師。嗣薪因此館於宗家,謝絕賓客,吩咐宗坦:「不要說我在這裡。」宗坦正中下懷,喜得央他代筆,更沒一人知覺。
前日扇上詩,就央他做,就央他寫,所以一字不錯,書法甚精。今這詠棋的詩,只央他做了,熟記在胸,雖有底稿藏在袖中,怎好當著郗公之面拿出來對得,故至寫錯別字。
當日宗坦回家,把郗公的詞細細抄彔出來,只說自己做的,去哄嗣薪道:「門生把先生詠棋的詩化作一詞在此。」嗣薪看了,大加稱賞。自此誤認他為能文之徒,常把新詠與他看。宗坦因便抄得新詠絕句三首。一首是讀《小弁》詩有感,兩首是讀《長門賦》漫興。宗坦將這三詩彔在一幅花箋上,寫了自己的名字,印了自己的圖書。過了一日,再到靈隱寺謁見郗公,奉還原詞,就把三詩呈覽。郗公接來,先看那讀《小弁》的一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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