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早睡,獨小姐率領丫鬟收拾器皿、鎖閉門戶。朱櫻持燭伴小姐出來照料,見魏郎獨立未回,驚道:「哥哥怎生還不去睡?」魏郎道:「口渴求茶。」小姐命朱櫻去取茶。魏郎見朱櫻去了,便道:「我有一言相告,母親為我婚姻,艱難水陸,千里遠來,今夫人並無一語說及婚姻之事,但稱為『兄妹』,怎生是好?」賈雲華默然不言。適朱櫻捧茶而至,賈雲華親遞與魏郎。魏郎謝道:「何煩親遞?」賈雲華道:「愛兄敬兄,禮宜如此。」魏郎漸漸捱身過來,賈雲華退立數步道:「今夕夜深,哥哥且返室,來宵有話再說。」遂道了「萬福」而退。
次日夫人中酒不能起,晚間小姐果然私走出來到於東廂房,見魏郎道了「萬福」,閒話片時,見壁上琴道:「哥哥精於此耶?」魏郎道:「十四五時即究心於此。聞小姐此藝最精,小生先鼓一曲,拋磚引玉,何如?」就除了壁上這張天風環珮琴來鼓《關雎》一曲以動其心。小姐道:「吟揉綽注,一一皆精,但取聲太巧,下指略輕耳。」魏郎甚服其言,便請小姐試鼓一曲。雲華鼓《雉朝飛》一曲以答。魏郎道:「指法極妙,但此曲未免有淫豔之聲。」雲華道:「無妻之人,其詞哀苦,何淫豔之有?」魏郎道:「若非犢沐子之妻,安能造此妙手?」雲華無言,但微笑而已。此夕言談稍洽,甚有情趣。忽夫人睡醒,呼小姐要人參湯。小姐急去,魏郎茫然自失。枕上賦《如夢令》詞一闋道:
明月好風良夜,忽夢楚王台下。雲散雨難成,佳會又為虛話。吳也,誤也,睜著眼兒乾罷。
次日魏郎起早,進問夫人安否,出來走到清凝閣少坐,內室無人。那時雲華正坐閣前低著頭繡鞋,其雙彎甚是纖小。魏郎閃身戶外窺視。卻被小丫鬟福福看見,急急報與小姐。小姐大怒,要對夫人說知。魏郎恐惶道:「適才到夫人處問安,迷路至此,兄妹之情,何忍便大怒耶?」小姐道:「男子無故不入中堂,怎生好直造內室?倘被他人窺見,成何體面!自今以後,切勿如此。」魏郎連連謝過不已。小姐笑道:「警戒哥哥下次耳,何勞深謝!」魏郎方知雲華之狡猾也。
夫人一日遣春鴻捧茶與魏郎飲,魏郎又乘機得與春鴻再續前好,便求告春鴻道:「你怎生做個方便則個?」春鴻道:
「你與小姐原有指腹為婚之約,況且郎才女貌,自然相得。我有白綾汗巾一條在此,哥哥你寫一首情詞在上,看小姐怎生發付,便見分曉。」魏郎道:「言之有理。」即忙提起筆來做首詩道:
鮫綃元自出龍宮。長在佳人玉手中。
留待洞房花燭夜,海棠枝在試新紅。
詩題畢,付與春鴻。春鴻前走,魏郎隨後。走至柏汛堂,小姐正在那裡倚檻玩庭前新柳,因誦辛稼奸詞道:「莫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魏郎遽前撫其背道:「我更斷腸也。」小姐道:「狂生又來耶?」魏郎道:「不得不如此耳。」
小姐命春鴻去取茶,春鴻故意將汗巾墜於地下。小姐拾起看了,怒道:「何無忌憚如此?」魏郎道:「我與你原自不同,指腹為婚,神明共鑒,不期夫人以『兄妹』相稱,竟有背盟之意。全賴你無棄我之心,方可諧百年之眷。今你又漠然如土木相似,絕無哀憐之意,我來此兩月,終日相對,真眼飽肚中饑也。若再如此數月,我決然一命休矣。你何忍心如此!」
小姐聞言歎息道:「哥哥之言差矣。我豈土木之人,指腹為婚,此是何等樣盟誓!今母親並不提起『婚姻』二字,反以『兄妹』相稱,定因兄是異鄉之人,不肯將奴家嫁與哥哥。奴家自見哥哥以來,忘食忘寢,好生牽腸掛肚,比兄之情更倍,但以異日得諧秦晉,終身為箕帚之妾,偕老百年,乃妾之願。若草草苟合,妾心決不願也。」魏郎道:「說得好自在話兒,若必待六禮告成,則我將為家中之人矣。」小姐聞之,心生狐疑之間。忽夫人見召,魏郎慌張而出。
次日,小姐著春鴻將一紙付與魏郎,魏郎拆開來看了,內一詩道:
春光九十恐無多,如此良宵莫浪過。
寄與風流攀桂客,直教今夕見姮娥。
魏郎見了,歡喜不勝,舉手向天作謝,磨槍備劍,預作準備,巴不得登時日落西山,頃刻撞鐘發擂。爭奈何先生處一個湊趣的朋友金在熔走來探望,強拖魏郎到湖上妓家秀梅處飲酒。魏郎假推有疾。那金在熔不顧死活,一把拖出,魏郎只得隨了他去,到了秀梅之處,秀梅見魏郎風姿典雅,大杯奉著魏郎。魏郎一心牽掛著小姐,只是不飲,怎當得秀梅捉住亂灌,一連灌了數杯,魏郎大醉如泥,出得秀梅之門,一步一跌而回。走入東廂房門,便一交睡倒在石欄桿地上。
那時月明,小姐乘夫人睡熟,悄悄走出閨門來赴約,不意魏郎酣寢,酒氣逼人,呼之不醒,乃悵然入室,取筆書絕句一首於幾上道:
暮雨朝雲少定蹤,空勞神女下巫峰。
襄王自是無情者,醉臥月明花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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