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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卷 十三郎五歲朝天

更新时间:2021-01-29 13:20:29

做公的見了做賊的,就是仙鶴遇了蛇洞,聞風即知。所以這兩項人每每私自相通,時常要些孝順,叫做「打業錢」。若是捉破了賊,不是什麼要緊公事,得些利市,便放鬆了。而今是欽限要人的事,衣領上針線著海底眼,如何容得寬展!當下捆住,先剝了這一個的衣服。眾賊雖是口裡還強,卻個個肉顫身搖,面如土色。身畔一搜,各有零髒。一直裡押到開封府來,報知大尹。大尹升堂,驗著衣領針線是實,明知無枉,喝教:「用起刑來。」令招實情。棚、扒、弔、拷,備受苦楚。這些頑皮賴肉只不肯招。大尹即將衣領針線問他道:

「你身上何得有此?」賊人不知事端,信口支吾。大尹笑道:

「如此劇賊,卻被小孩子算破了,豈非天理昭彰!你可記得元宵夜內家轎邊叫救人的孩子麼?」你身上已有了暗記,還要抵賴到那裡去?賊人方知被孩子暗算了,對口無言。只得招出實話來:乃是積年累歲,遇著節令盛時,即便四出剽竊﹔以及平時略販子女,傷害性命,罪狀山積,難以枚舉。從不敗露,豈知今年元宵行事之後,卒然被擒﹔卻被小子暗算,驚動天聽,以致有此。莫非天數該敗,一死難逃。大尹責了口詞,疊成文卷,大尹卻記起舊年元宵真珠姬一案,現捕未獲的那一件事來。你道又是甚事?看官且放下這頭,聽小子說那一頭。

也只因宣德門張燈,王侯貴戚女眷多設帷幙在門外兩廡,日間先在那裡等候觀看。其時有一個宗王家在東首,有個女兒名喚真珠,因趙姓天潢之族,人都稱他真珠族姬。年十七歲,未曾許嫁人家。顏色明豔,服飾鮮麗,耀人眼目。宗王的夫人姨妹族中卻在西首。姨娘曉得外甥真珠姬在帷中觀燈,叫個丫鬟走來相邀一會,上復道:「若肯來,當差兜轎來迎。」

真珠姬聽罷,不勝之喜,便對母親道:「兒正要見姨娘,恰好他來相請,是必要去。」夫人亦欣然許允,打發丫鬟先去回話,專候轎來相迎。過不多時,只見一乘兜轎打從西邊來到帷前。

真珠姬孩子心性,巴不得就到那邊頑耍。叫養娘們問得是來接的,吩咐從人隨後來,自己不耐煩等待,慌忙先自上轎去了。才去得一會,先前來的丫鬟又領了一乘兜轎來到,說道:

「立等真珠姬相會,快請上轎。」王府裡家人道:「真珠姬方才先隨轎去了,如何又來迎接?」

丫鬟道:「只是我同這乘轎來,那裡又有什麼轎先到?」家人們曉得有些蹺蹊了,大家忙亂起來。聞之宗王,著人到西邊看,眼見得決不在那裡的了。急急吩咐虞候只從人等四下找尋,並無影響。急具事狀,告到開封府。府中曉得是王府裡事,不敢怠慢,散遣緝捕使臣挨查蹤跡。王府裡自出賞揭,報信者二千貫,竟無下落不提。

且說真珠姬自上了轎後,但見轎夫四足齊舉,其行如飛。

真珠姬心裡道:「是頃刻就到的路,何須得如此慌走?」卻也道是轎夫腳步慣了的,不以為意。乃至抬眼看時,倏忽轉彎,不是正路,漸漸走到狹巷裡來﹔轎夫們腳高步低,越走越黑。

心裡正有些疑惑,忽然轎住了,轎夫多走了去,不見有人相接。只得自己掀簾走出轎來。定睛一看,只叫得苦。原來是一所古廟,旁邊鬼卒十余個各持兵杖夾立,中間坐著一位神道,面闊尺余,鬚髯滿頦,目光如炬,肩臂搖動,像個活的一般。真珠姬心慌,不免下拜。神道開口大言道:「你休得驚怕!我與汝有夙緣,故使神力攝你至此。」真珠姬見神道說出話來,愈加驚怕,放聲啼哭起來。旁邊兩個鬼卒走來扶著。神道說:「快取壓驚酒來。」旁邊一鬼卒斟著一杯熱酒,向真珠姬口邊奉來。真珠姬早已天旋地轉,不知人事,倒在地下。神道走下座來笑道:「著了手也!」旁邊鬼卒多攢攏來,周神道各卸了裝束,除下面具。原來個個多是活人,乃一伙劇賊裝成的。將蒙汗藥灌倒了真珠姬,抬到後面去。後面走將一個婆子出來,扶去,放在 上眠著。眾賊漢乘他昏迷,次第姦淫。可憐金枝玉葉之人,零落在狗黨狐群之手。姦淫已畢,吩咐婆子好看,各自散去,別做歹事了。

真珠姬睡至天明,看看甦醒﹔睜眼看時,不知是那裡,但見一個婆子在旁邊坐著。真珠姬自覺隱處疼痛,把手摸時,周圍虛腫,明知著了人手。問婆子道:「此是何處?將我送在這裡?」婆子道:「夜間眾好漢每送將小娘子來的。不必心焦,管取你就落好處便了。」真珠姬道:「我是宗王府中閨女,你每歹人怎如此胡行亂做!」婆子道:「而今說不得王府不王府了。

老身見你是金枝玉葉,須不把你作賤。」真珠姬也不曉得他的說話因由,侮著眼只是啼哭。原來這婆子是個牙婆,專一走大人家僱賣人口的。這伙劇賊掠得人口,便來投他家下,留下幾晚,就有頭主來成了去的。那時留了真珠姬,好言溫慰得熟分。剛兩三日,只見一日,一乘轎來抬了去,已將他賣與城外一個富家為妾了。

主翁成婚後,雲雨之時,心裡曉得不是處子。卻見他美色,甚是喜歡,不以為意,更不曾提起問他來歷。真珠姬也深懷羞憤,不敢輕易自言。怎當得那家姬妾頗多,見一人專寵,心生嫉妒之心。說他「來歷不明,多管是在家犯奸被逐出來的奴婢」,日日在主翁耳根邊激聒。主翁聽得不耐煩,偶然問其來處。真珠姬揆著心中事,大聲啼泣,訴出事由來,方知是宗王之女,被人掠賣至此。主翁多曾看見榜文賞帖的,老大吃驚,恐怕事發連累,急忙叫人尋取原媒牙婆,已自不知去向了,主翁尋思道:「此等奸徒,此處不敗,別處必露,到得要究起來,現贓在我家,須藏不過,可不是天大利害!況且王府女眷不是取笑,必有尋著根底的日子,別人做了歹事,把個愁布袋丟在這裡,替他頂死不成?」心生一計,叫兩個家人家裡抬出一頂破竹轎來裝好了,請出真珠姬來,主翁納頭便拜道:「一幾有眼不識貴人,多有唐突。卻是辱莫了貴人,多是歹人做的事,小可並不知道。今情願折了身價,白送貴人還府。只望高抬貴手,凡事遮蓋,不要牽累小可則個。」真珠姬見說送他還家,就如聽得一封九重恩赦到來。又原是受主翁厚待的﹔見他小心陪禮,好生過意不去。回信道:「只要見了我父母,決不提起你姓名罷了。」主翁請真珠姬上了轎,兩個家人抬了飛走。真珠姬也不及分別一聲。慌忙走了六七里路,一抬抬到荒野之中,抬轎的放下竹轎,抽身便走,一道煙去了。

真珠姬在轎中探頭出看,只見靜悄悄無人。走出轎來,前後一看,連兩個抬轎的影蹤不見。慌張起來道:「我直如此命!

如何不明不白拋我在此?萬一又遇歹人,如何是好?」沒做理會處,只得仍舊進轎坐了,放聲大哭起來。亂喊亂叫,將身子在轎內擲攧不已,頭髮多蹇得蓬鬆。此時正是春三月天道,時常有郊外踏青的。有人看見空曠之中,一乘竹轎內有人大哭,不勝駭異,漸漸走將攏來。起初只是一兩個人,後平簸箕般圍將轉來。你詰我問﹔你喧我嚷。真珠姬慌慌張張,沒口得分訴,一發說不出一句明白話來。內中有老成人搖手,叫四旁人莫嚷,朗聲問道:「娘子是何家宅眷?因甚獨自歇轎在此?」真珠姬方才噙了眼淚,說得話出來道:「奴是王府中族姬,被歹人拐來在此的,有人報知府中,定當重賞。」當時王府中賞帖,開封府榜文,誰不知道。真珠姬話才出口,早已有請功的飛也似去報了。須臾之間,五府中幹辦虞候走了偌多人來認看,果然破轎之內坐著的是真珠族姬。慌忙打轎來換了,抬歸府中。父親與合家人等,看見頭鬅鬢亂,滿面淚痕,抱著大哭。真珠姬一發亂攧亂擲,哭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直等哭得盡情了,方才把前時失去今日歸來的事端,一五一十告訴了一遍。宗王道:「可曉得那討你的是那一家?便好挨查。」真珠姬心裡還護著那主翁,回言道:「人家便認得,卻是不曉得姓名,也不曉得地方,又來得路遠了不記起在那一邊。抑且那人家原不知情,多是歹人所為。」宗王心裡道:

「是家醜不可外揚。」恐女兒許不得人家只得含忍過了,不去聲張下老實根究,只暗地囑咐開封府,留下訪賊罷了。

隔了一年,又是元宵之夜,弄出王家這件案來。其時大尹拿倒王家做歹事的賊,記得王府中的事,也把來問問看,果然即是這伙人。大尹咬牙切齒,拍案大罵道:「這些賊男女,死有餘辜!」喝交加力行杖,各打了六十訊棍,押下死囚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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