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撰之細看之時,八個字下邊還有「蜚蛾記」三個字,想道:「蜚蛾乃女人之號,難道女人中有此妙手?這也咤異。適才子中不看見這三個字,若見時,必然還要稱奇了。」沉吟間,早有聞俊卿走將來,看見魏撰之念了這枝箭,立在那裡。忙問道:「這枝箭是兄拾了麼?」撰之道:「箭自何來?兄卻如此盤問?」俊卿道:「箭上有字的麼?」撰之道:「因為有字,在此念想。」俊卿道:「念想些甚麼?」撰之道:「有『蜚蛾記』三字。蜚蛾必是女人,故此想著,難道有這般善射的女子不成?」
俊卿搗個鬼道:「不敢欺兄,蜚蛾即是家姊。」撰之道:「令姊有如此巧藝,曾許聘那家了?」俊卿道:「未曾許人。」撰之道:
「模樣如何?」俊卿道:「與小弟有些廝像。」撰之道:「這等,必是極美的了。俗語道:『未看老婆,先看阿舅。』小弟尚未有室,吾兄與小弟做個撮合山何如?」俊卿道:「家下事多是小弟作主。老父面前,只消小弟一說,無有不依。只未知家姊心下如何?」撰之道:「令姊面前也在吾兄幫襯,通家之雅,料無推拒。」俊卿道:「小弟謹記在心。」撰之喜道:「得兄應承,便十有八九了。誰想姻緣卻在此枝箭上,小弟謹當寶此以為後驗。」便把來收拾在拜匣內了。取出羊脂玉鬧妝一個遞與俊卿道:「以此奉令姊,權答此箭,作個信物。」俊卿收來束在腰間。撰之道:「小弟作詩一首,道意於令姊何如?」俊卿道:「願聞。」撰之吟道:
聞得羅敷未有夫,支機肯許問津無?
他年得射如臯雉,珍重今朝僕射姑。
俊卿笑道:「詩意最妙,只是兄貌不陋,似太謙了些。」撰之笑道:「小弟雖不便似賈大夫之丑,卻與令姊相並,必是不及。」俊卿含笑自去了。
從此撰之胸中癡癡裡想著:聞俊卿有了姊姊,美貌巧藝,要得為妻。有了這個念頭,並不與杜子中知道。因為箭是他拾著的,今自己把做寶貝藏著,恐怕他知因,來要了去。誰想這個箭原有來歷,俊卿學射時,便懷有擇配之心。竹桿上刻那二句,固是誇著發矢必中,也暗藏個應弦的啞謎。他射那烏鴉之時,明知在書齋樹上,射去這枝箭,心裡暗卜一卦,看他兩人那個先拾得者,即為夫妻。為此急急來尋下落,不知是杜子中先拾著,後來掉在魏撰之手裡。俊卿只見在魏撰之處,以為姻緣有定,故假意說是姊姊,其實多暗隱著自己的意思。魏撰之不知其故,憑他搗鬼,只道真有個姊姊罷了。
俊卿固然認了魏撰之是天緣,心裡卻為杜子中十分相愛,好些撇打不下。歎口氣道:「一馬跨不得雙鞍,我又違不得天願。
他日別尋件事端,補還他美情吧。」明日,來對魏撰之道:
「老父與家姊面前,小弟十分攛掇,已有允意。玉鬧妝也留在家姊處了。老父的意思,要等秋試過,待兄高捷了,方議此事。」魏撰之道:「這個也好,只是一言既定,再無翻變才妙。」
俊卿道:「有小弟在,誰翻變得?」魏撰之不勝之喜。
時值秋鬧,魏撰之與杜子中、聞俊卿多考在優等,起送鄉試。兩人來拉了俊卿同走,俊卿與父參將計較,道:「女孩兒家只好瞞著人,暫時做秀才耍子,若當真去鄉試,一下子中舉人,後邊露出真情來,就要關著奏請干係。事體弄大了,不好收場,決使不得。」推了有病不行。魏、杜兩生只得撇了自去赴試。揭曉之日,兩生多得中了。聞俊卿見兩家報了捷,也自歡喜。打點等魏撰之迎到家時,方把求親之話,與父親說知,圖成此親事。
不想安綿兵備道與聞參將不合。時值軍政考察,在按院處開了款數,遞了一個揭帖,誣他冒用國課,妄報功績,侵克軍糧,累贓巨萬。按院參上一本,奉聖旨著本處撫院提問。
此報一至,聞家合門慌做了一團。也就有許多衙門人尋出事端來纏擾。還虧得聞俊卿是個出名的秀才,眾人不敢十分囉唣。過不多時,兵道行個牌到府,說是奉旨犯人,把聞參將收拾在府獄中去了。聞俊卿自把生員出名去遞投訴,就求保候父親。府間准了訴詞,不肯召保。俊卿就央了新中的兩個舉人去見府尊。府尊說:「礙上司吩咐,做不得情。」三人袖手無計。
此時魏撰之自揣道:「他家患難之際,料說不得求親的閒話,只好不提起,且一面去會試再處。」兩人臨行之時,又與俊卿作別。撰之道:「我們三人同心之友,我兩喜得僥倖。方恨俊卿因病蹉跎,不得同登,不想又遭此家難。而今我們匆匆進京去了,心下如割,卻是事出無奈。多致意尊翁,且自安心聽問,我們若少得進步,必當出力相助,來白此冤。」子中道:「此間官官相護,做定了圈套陷人。聞兄只在家營救,未必有益。我兩人進去,倘得好處,聞兄不若逕到京來商量,與尊翁尋個出場。還是那邊上流頭好辨白冤枉,我輩也好相機助力。切記!切記!」撰之又私自叮囑道:「令姊之事,萬萬留心。不論得意不得意,此番回來必求事諧了。」俊卿道:
「鬧妝現在,料不使兄失望便了。」三人灑淚而別。
聞俊卿自兩人去後,一發沒有商量可救父親。虧得「官無三日急,倒有七日寬」,無非湊些銀子,上下分派,使用得停當,獄中的也不受苦,官府也不來急急要問,丟在半邊,做一件未結公案了。參將與女兒計較道:「這邊的官司既未問理,我們正好做手腳。我意欲修下一個辨本,做成一個備細揭帖,到京中訴冤。只沒個能乾的人去得,心下躊躇未定。」聞俊卿道:「這件事須得孩兒自去,前日魏、杜兩兄臨別時,也教孩兒進京去,可以相機行事。但得兩兄有一人得第,也就好做靠傍了。」參將道:「雖是你是個女中丈夫,是你去畢竟停當。
只是萬里程途,路上恐怕不便。」俊卿道:「自古多稱『緹縈救父』,以為美談。他也是個女子,況且孩兒男妝已久,游癢已過,一向算在丈夫之列,有甚去不得?雖是路途遥遠,孩兒弓矢可以防身,倘有甚麼人盤問,憑著胸中見識,也支持得過,不足為慮。只是須得個男人隨去,這卻不便。孩兒想得有個道理,家丁聞龍夫妻,多是苗種,多善弓馬。孩兒把他妻子也扮做男人,帶著他兩個,連孩兒共是三人一起走,既有婦女伏事,又有男僕跟隨,可以放心,一直到京了。」參將道:「既然算計得停當,事不宜遲,快打點動身便是了。」俊卿依命,一面去收拾。聽得街上報進士,說魏、杜兩人多中了。俊卿不勝之喜,來對父親說道:「有他兩人在京做主,此去一發不難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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