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是相逢正相好,猛將風月擔兒擔。
呂達道:「我與你既成夫婦,帶來本錢用去大半,如今沒得生意!不如且回,待我設處些銀兩再來。」良雨道:「呂大哥所言在理。只是我當初出來時思量個發跡,誰知一病,本錢都弄沒了,連累你不曾做得生意。況且青頭白臉一個後生走出來。如今做了個婦人,把甚嘴臉去見人?況且你我身邊還剩有幾兩銀子,不若還在外生理。」呂達道:「我看如今老龍陽,剃眉絞臉要做個女人,也不能夠﹔再看如今,呵卵泡捧粗腿的,那一個不是『婦人』?哭得你?只是你做了個女人,路上經商須不便走。你不肯回去,可就在這邊開一個酒店兒罷。」李良雨道:「便是這地方,也知我是個男人。倏然女扮,豈不可笑!還再到別縣去!」
兩個就離了郃陽,又到鄠縣。路上,李良雨就不帶網子了,梳了一個直把頭﹔腳下換了蒲鞋﹔不穿道袍,布裙短衫,不男不女打扮。一到縣南,便租了一間房子,開了一爿酒飯店。呂達將出銀子來,做件女襯,買個包頭,與些脂粉。呂達道:「男是男扮,女是女扮。」相幫他梳個三柳頭、掠鬢、戴包頭,替他擦粉涂脂,又買了裹腳布,要他纏腳。
綰發成高髻,揮毫寫遠山。
永辭巾幘面,長理珮和環。
自此,在店裡包了個頭,也搽些脂粉,狠命將腳來收。個把月裡,收做半攔腳,坐在櫃身裡,倒是個有八九分顏色的婦人。兩個都做經紀過的,都老到。
一日,正在店裡做生意,見一個醫生,背了一個草藥箱,手內拿著鐵圈,一路搖到他店裡買飯,把李良雨不轉睛的看。
良雨倒認得他,是曾醫便毒過的習太醫,把頭低了。不期呂達在外邊走來,兩個竟認得。這郎中回到郃陽去把這件事做個奇聞道:「前日在這裡叫我醫便毒的客人,在鄠縣開了酒飯店。那店裡立一個婦人,卻是這個生便毒的男人,這也可怪!」
三三兩兩播揚開去,道呂達與李良雨都在鄠縣。
只見李良雲與嫂嫂在家,初時接一封書,道生毒抱病,後來竟沒封書信。要到呂達家問,他是個無妻子光棍,又是沒家的。常常在家心焦,求籤問卜,已將半年。捱到秋時候,此時收割已完,李良雲只得與嫂嫂計議,到郃陽去尋哥哥。
一路行來,已到郃陽。向店家尋問,道有個李良雨,在這裡因嫖生了便毒廣瘡。病了數日,好了後,與姓呂的一齊離去。近有一個郎中,曾在鄠縣見到過他。李良雲只得又收拾行李,往鄠縣進發。走到縣南飯店,見裡面坐著一個婦人:
頭裹皂包頭,霏霏墨霧﹔面搽瓜兒粉,點點親霜。脂添唇豔,較多論少,啟口處香滿人前﹔黛染眉修,鎖恨含悉,雙蹙處翠人面。正是:麗色未雲傾國,妖姿雅稱當壚。
李良雲定睛一看,道:「這好似我哥哥,卻嘴上少了髭須。」
再復一眼,那李良雨便低了頭。李良雲假做買飯,坐在店中只顧把良雨相上相下看,正相時,呂達恰在裡面走將出來。李良雲道「呂兄!」呂達便道:「久違!」李良雨倒一縮,竟往裡邊走。李良雲道:「呂兄,前與家兄回來,家兄在那廂?」呂達道:「適才婦人不是?他前面因病蛀梗,已變作一個女身,與我結成夫婦。他因羞回故裡,只得又在此開個店面。」良雲道:「男自男,女自女,閹割了也只做得太監,並不曾有他做女人的事,這話恐難聽。」正說時,只見那婦人出來道:「兄弟,我正是李良雨。別來將近一年,不知嫂嫂好麼?西安府都好收成,想今年收成盡好。我只因來到郃陽時,偶然去嫖,生了楊梅瘡,後因爛去陽物。又夢到陰司,道我應為女,該與呂達為夫婦,醒時果然是個女身,因與他成了夫婦。如今我那有嘴臉回得?家裡有遺下田畝,竟歸你用度。嫂嫂聽他改嫁。」良雲道:「才方道因蛀梗做了個女人,真是沒把柄子的。說話又說陰司判你該與呂兄作妻,只系搗鬼!身子變女子?怎前日出門時,有兩根須,聲音亮亮的,今髭須都沒,聲音小了?」呂達道:「他如今是個女人,沒了陽氣,自然無須、聲小,何消說得?」良雲道:「這事連我對面見的尚且難信,怎教嫂嫂信得?你須回去說個明白。」良雨道:「我折了本,第一件回不得﹔變了女人,沒個嘴臉,第二件回不得,又與呂達成親,家裡不積壓,是個苟合,第三件回不得。你只回去依著我說,教嫂子嫁人,不要耽誤他。兄弟,你疑心我是假的,我十四歲沒娘,十八歲死爹,二十歲娶你嫂子韓氏,那一件是假的?」良雲只是搖頭。
次日起身,良雨留他不住。呂達叫他做舅舅,贈他盤纏銀兩。良雲別了,竟到家中。一到,韓氏道:「叔叔曾見哥哥來麼?」良雲道:「哥哥不見,見個姐姐。」韓氏道:「尋不著麼?」良雲道:「見來,認不得。」韓氏道:「你自小兄弟,有個認不得的?」良雲道:「如今怕嫂嫂也不肯認,也不肯信。嫂嫂,我哥說是個女人。」韓氏道:「這叔叔又來胡說,哥是女人,討我則甚?前日女兒是誰養的?」良雲道:「正是奇怪。我在郃陽尋不著,直到鄠縣才尋著他。呂達和著一個婦人在那廂開酒飯店,問他哥哥,他道這婦人便是。」韓氏道:「男是男,女是女,豈有個婦人是你哥的?」良雲道:「我也是這般說,那婦人死口認是我哥哥,教我認,我細認,只差得眉毛如今絞細了,髭須落下,聲小了,腳也小了,模樣只差男女,與哥不遠。道是因生楊梅瘡爛成了個女人,就與呂達做了夫婦,沒臉嘴回家,叫田產由我用度,嫂嫂另嫁別人。」韓氏道:
「叔叔,我知道了。前次書來,說他病,如今一定病沒了,故此叔叔起這議論。不然是薄情拐娶了一房妻小,意思待丟我,設這一個局。」良雲道:「並沒這事。」韓氏道:「叔叔,你不知道,女人自有一個穴道,天生成的,怎爛得湊巧的:這其間必有緣故。還是呂達謀財害命是實,殺了你哥哥,躲在鄠縣,一時被你尋著,沒得解說,造這謊。若道是女人,莫說我當時與他做勾當,一一都想得起,就是你,從小同大,怎不見來?變的這說,一發荒唐!」李良雲聽了,果然可疑,便請韓氏父親韓威,又是兩個鄰舍:一個高陵,一個童官,把這事來說起,一齊搖頭道:「從古以來,並不曾見有個雄雞變作雌的,那裡有個男人變作女的?這大嫂講得有理,怕是個謀了財,害了命,討得一個老婆,見他容貌兒有些相像,造這一篇謊。既真是李良雨,何妨回來,卻又移窠到別縣?李老二你去,他把帶去本錢與你麼?」李良雲道:「沒有。因將息病,用去了。只叫這廂田產歸我,嫂子嫁人。」高陵道:
「沒銀子與你,便是謀了財了,哥不來,這田產怕不是你的?
嫂子要嫁也恁他,這張紙何用?老二便告,竟告他謀財殺命,同府的怕提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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